女皇偏听偏信以个人好恶所处置的另一个人是后来的宰相魏元忠。而魏元忠这位刚直不阿的老臣所得罪的不再是武氏的子嗣们,而是在女皇的怂恿下开始嚣张至极的张氏兄弟。魏元忠矛头所向虽是对准张氏兄弟,但无异直捅女皇的心窝。他先是对二张已官拜洛阳令的弟弟张昌仪收取贿赂辱没朝官名声的种种劣迹十分不满,并公开在朝廷中进行弹劾;而后又反对女皇依照张昌宗的请求提拔他们另一位兄弟张昌期为雍州长史,终使张昌期升迁的美梦化为泡影。如此,女皇身边颇受宠幸的张家兄弟对老臣魏元忠的仇恨便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们不仅对魏元忠给张家兄弟的处处设障而义愤填膺,而且还看出在未来没有了女皇庇护的日子里,有魏元忠就不会有他们张氏兄弟的活路。于是他们无形中与魏元忠形成了一种你死我活的角逐。张家兄弟的身后,是一言九鼎的女皇;而魏元忠的身后,是对张家兄弟的有恃无恐越来越不满的百官。年迈的女皇尽管昏聩,但她尚能看清这样的局面。所以,无论张氏兄弟怎样在枕边吹着魏元忠的坏话,她却迟迟没有对这个廉正清明的宰相有任何举动。在她的心目中,这个魏元忠的地位,不是几句坏话就动摇得了的。女皇的迟疑,无疑更加剧了张氏兄弟对这个老臣的仇恨。为了坚决干掉他,张家兄弟们终于联合起来,以耸人听闻的谋反的罪名诬告魏元忠。当然谋反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尽管朝廷上下没有人会相信,但魏元忠还是立刻被控制了起来。那是因为女皇。女皇的地位使她天然地对任何人都存有戒心和疑心。只要有人告发谋反,她总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因为她觉得从本质上说,所有的人都想推翻她。不过,这一次她破天荒地给了魏元忠一次机会,她敕许魏元忠在朝廷上,在她和太子及众朝臣的面前,与告发他的张昌宗当面对质。于是,魏元忠被带了上来。他目光炯炯,咄咄逼人。他的如虹的气势使原本就做贼心虚的张昌宗当即就矮了三分。这一点女皇也看在了眼里。她当然不忍看张昌宗的胆战心惊狼狈不堪。于是她以更加如虹的气势压倒着魏元忠。她沉默。她威严地环视着。她让大厅内的空气骤然变得紧张冷酷起来。然后她说:“朕听说有奉宸府的张说看到魏宰相确乎企图谋反了?”女皇的一番威严原本是为了激发张说揭发魏元忠,想不到魏元忠更加大义凛然地疾呼,“那是张说与张昌宗勾结,企图谋害大臣。”没有人知道幕后的事情。而此时被当作证人的张说果然挺身站了出来。他慷慨陈辞,将张昌宗如何逼迫他做伪证的前前后后当众和盘托出,并无限英勇地指出,皇帝身边的张氏兄弟,是最最不配为朝臣的小人。张说冒着性命之险说出的这些话引得全场哗然。张昌宗面色苍白,几乎瘫倒在老女皇的脚下,而老女皇的脸也骤然阴沉了下来。她怒目而视张说。她想不到这个奉宸府的文人竟敢突然反水,为了做人的气节反告她的昌宗罗织罪名陷害无辜。紧接着,正直的朱敬则、苏安恒等紧步张说后尘大胆弹劾张氏兄弟,并批评女皇被奸佞所左右。太放肆或者说是太胆大妄为了。女皇突然站了起来。她一言不发,拉起她的张昌宗便离开了大殿。显然女皇被冒犯了。张说被当即逮捕下狱。没有正义和真理。尽管水落石出,老臣魏元忠并没有谋反的企图,本该官复原职,然而此刻恼羞成怒的女皇更加在乎的已不是什么朝廷,更不是什么清白和公正,而是她已须臾不能离开的张氏兄弟。她甚至觉得,一旦失去了张氏兄弟,也就等于是失去了她自己,失去了她的生命。而跟她的生命相比较,一个无辜的魏元忠又算得什么。女皇思前想后。于是,清白无辜的老臣魏元忠还是被贬至岭南的瘴湿之地,让六十八岁的高龄去承受那遥远的惩罚,作为女皇平息张氏兄弟心中仇恨的一份安慰和抚摸。魏元忠在深秋时节离开长安。那时的长安街头已是一片萧索,满目凄凉。石板路上铺满了凋零的枯叶。魏元忠被获准在上路之前来觐见皇上。他依然大义凛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卿还有什么要对联说的吗?”魏元忠缓缓地抬起头。他看着女皇,看着侍奉于女皇两侧的那两个得意非凡的家伙。最后,他只无限感慨地说:“此二小人,日后必惹事端。”魏元忠在女皇面前说出了如此掷地有声的铮铮谏言后离开长安。这样的话对武瞾来说是不能不有着震慑力的。魏元忠虽败犹荣。他一离开政务殿,本来就很别扭的武瞾仿佛觉得这大殿骤然塌落了一半。毕竟,魏元忠是支撑她朝堂的一根顶梁柱子,她本不想失去他。可能是格外敏感的张氏兄弟看出了女皇的这一番心思。此时的魏元忠还没有走远,他们很怕女皇会突然改变了主意,收回圣旨,于是,他们即刻跪在女皇的脚下,你一句我一句地继续攻击魏元忠。而这一次,唯一的这一次女皇挣脱了这两位美少年的纠缠。她站了起来,她目光迟缓,神情哀伤。她独自望着空空荡荡的政务大殿,无限感伤凄婉地独自说,“魏元忠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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