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甚至都敢在自己受屈辱的感情中寻找乐趣,难道这人能够,难道这人能够哪怕或多或少地尊重他自己吗?现在我说这话并不是出于一种令人作呕的忏悔。再说,一般说,我也最讨嫌说什么:“饶恕我,神父,我以后再不了”——倒不是因为我不会说,而是相反,也许正因为我太擅长这样说和这样做了,而且还是此中高手!常常,我甚至毫无过错,却偏偏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会落进这一怪圈。这就让人太恶心了。在这种情况下,我而且会深受感动,追悔莫及,痛哭流涕,当然,我这是在欺骗自己,虽然我根本不是假装。这时不由得让人恶心……这时甚至都不能怪罪自然规律,虽然这自然规律经常欺负我,欺负了我一辈子,更甚至于其他事物。想到这一切都让人恶心,再说回想这事本身就够恶心的了。要知道才过了区区一分钟,我已经在恶狠狠地想(这是常事),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令人恶心的虚情假意,也就是说所有这些忏悔呀,所有这些感动呀,所有这些发誓和立志悔改呀,等等,都是假的。你们可能会问,我这样装模作样地糟蹋自己,折磨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回答:为的是无所事事地坐着太无聊了;于是我就矫揉造作一番。没错,正是这样。诸位,最好你们留意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那时候你们就会明白真是这样。我自己给自己编造了一套奇异的经历,自己给自己编造了一套身世,以便优哉游哉,聊以卒岁。我曾经多次发生过这样的事——比如说吧,摆出一副受委屈的样子,并不是因为出了什么事,而是存心要这样;因为,你自己也知道,常常,这气生得毫无道理,可是却故意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以致后来把自己弄得,真的,还当真生气了。我这辈子不知道为什么还就爱玩这套把戏,以致到后来我自己都管不住自己了。有一回我还自作多情地爱上了一个人,甚至发生了两次。诸位,告诉你们吧,我当时很痛苦。我在心灵深处也不相信我会感到痛苦,我暗自嘲笑自己,可是我毕竟很痛苦,而且还是真正名副其实地痛苦;我嫉妒,我怒不可遏……而一切都是因为无聊,诸位,一切都是因为无聊;有一种惰性压迫着你。要知道,意识的直接的、合乎规律的果实就是惰性,也就是说这是一种有意识的无所事事。这点我已经在上面说过了。我再重复一遍,强调地再重复一遍:所有那些不动脑子的实干家们,他们之所以充满干劲,无非是因为他们脑筋迟钝和智力有限。这情况应当怎样解释呢?应当这样解释:他们由于自己智力有限,于是就把最近的、次要的原因当成了始初的原因,于是也就比别人更快和更容易地相信,他们已经找到了自己事业的无可争辩的基石,于是他们也就心安理得了;这是主要的。要知道,为了开始行动,就必须事先完全心安理得,不留有一丝一毫的疑虑。比如,我是怎样使自己感到心安理得的呢?我关注的始初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它的基石又究竟何在呢?我是从哪里找到它们的呢?我练习思维,因此,我的任何一个始初原因就会立刻连带地拽出另一个起始更早的原因,如此等等,以至无穷。任何意识和思维的本质就是这样。可见,这又是一种自然规律。那最后结果又怎样呢?完全一样。请诸位想一想:方才我讲到报复。(你们大概没有领会)。我说,一个人之所以要报复,是因为他认为这样做是对的。也就是说,他找到了始初的原因,找到了基石,具体说:就是这样做的正义性。可见,他各方面都十分心安理得,因此他报复起来也就十分从容,十分成功,因为他坚信他正在做一件光明磊落而又十分正义的事。可我却看不出这里有什么正义性,也找不到这里有任何高尚的品德,因此,如果要报复,那就只能出于一种愤恨。当然,愤恨足以战胜一切,足以战胜我的所有疑惑,可见,正因为愤恨并不是原因,所以它能够顺顺当当地完全取代那个始初的原因。但是,如果我连愤恨都没有,那怎么办呢(要知道方才我就是从这点开始谈起的)。我心中的愤恨,又由于意识的这些可恶的规律遭到了化学分解。睁开眼睛一看——对象挥发掉了,理由蒸发了,找不到有罪的人,侮辱也就变成了不是侮辱,变成了命该如此,这在某方面颇像牙疼,谁也没有错,因此剩下的只有同样的出路——狠狠地捶墙。你只好挥挥手,因为你找不到初始的原因。你不妨盲目地听从自己感情的驱使,不要发议论,不要寻找初始的原因,驱散你的意识,哪怕就赶走这一小会儿也行,恨或者爱,只要不无所事事的坐着就成。后天,这已经是最后期限了,你一定会开始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因为你在明明白白的自欺欺人。 结果是:肥皂泡和惰性。噢,诸位,要知道,我之所以自认为是聪明人,大概是因为我毕生什么事也不做,既无所谓开始,也无所谓结束。就算,就算我是个清谈家吧,但是我跟我们大家一样,是个无害的、令人遗憾的清谈家。但是如果任何一个聪明人的直接的、惟一的使命就是清谈,也就是说蓄意地空对空,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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