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0日星期一。
一切都如此简单。
我往上,再往下,从黑键跳到白键,再从白键跳到黑键,从八分音符到十六分音符,从连音到一个转瞬即逝的琶音……我随着La、降Si、升Do、延长记号、反复记号、弹奏左手的赋格主题跟对题,我小指弹出第三部、最急板……我是拉赫曼尼诺夫的《钢琴协奏曲》,我是莫扎特的生命力,我是布伦德尔演奏的舒伯特,我有舒曼的奇特性、斯特拉文斯基的音色、李斯特的琴技……我是杜马·拉兹洛,伟大的钢琴家,为了艺术而必须成为杀手。
我是毁灭天使,我摧毁生命,拿来萃取灵魂,我贡献给人类的是音乐的本质,为了把这些卑微的存在转变成黄金而献出我自己,我施予,我也收受,我是被发掘出来的另一个神之子,我是哥伦布的梦想,是奥斯特利兹的拿破仑,是在莱比锡首演《马太受难曲》的巴赫……我是一首奏鸣曲,杀手的奏鸣曲。
我在这次法国海岸巡回演出里的发现,其实并不令我惊讶,只是确认了一直以来的疑虑:我没办法逃避命运。
刚开始的确是松了一口气,在马赛找回跟观众之间的共鸣让我特别开心,那种亲密感常常是成功音乐会的特征。我知道我的勃拉姆斯真的很棒,而巴赫则令人惊异,只要看看乔治欢欣的脸色就能明白,他听到,并且找回了往日的拉兹洛·杜马。我照习惯加了几个很难在演奏中发现的错误进去,就我所能观察到的,没人面露不满,反正音乐厅的照明并不理想,跟观众的距离也太远了,没办法好好观察,没关系,我还有预留的能量……远远无法想象从第二天开始,我就感觉缺乏灵感,演奏也无可避免地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越变越糟,我在波尔多跟拉罗歇尔都犯下演绎上的严重错误,我的意志好像被麻痹了,在作品完美的音乐影像前好像有一块大黑幕一样,让我没办法看清楚,更无法演奏。我渐渐领悟到自己处于多可怕的境地:以往每一季只要谋杀一两次就足够保有创作律动,而如今在两桩情感跟美感上都特别成功的谋杀过后两星期,只消三天的演奏会,我就跟个毒瘾发作的吸毒鬼一样恐慌,无法正常运作……第一晚在波尔多,我想无视这个问题,把罪过推到疲累跟罗琳的离去上,我在饭店房间里从星期二晚上待到星期三,以禅坐之姿思考,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自身上,将毒害身心的邪念从身体里抽离。第二天早上开始,不适感突然加强,我受苦于颤抖、恐惧、流汗,一直到演奏会,所有症状都让我很快明白缺乏的是什么,但我无计可施。乔治在前往拉罗歇尔的车上令人难堪的沉默或提问当然帮不上忙,我像个死刑犯一样进入音乐厅,完全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自问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将灾难减到最小,以避免重演卡内基厅的悲剧。演奏中途我被迫停下两次,才能恢复神智,不致跌入疯狂……我控制眼神——罗琳跟我说了,我向观众望去的疯狂眼神后果可怕。我也得控制乐谱,至少有个最低限度。至于演绎法,原本的演绎版本因为我不受控制的选择性记忆已经无迹可循,只好即兴发挥。我只是想让听众安心……也许连这点我也做不到,但是我用上全副精力来筛选受害者,第二号《键盘组曲》里的慢板乐章提供了一个候选人,演奏三种速度的序曲里的行板时,一个观众对我可悲的表演除了表现出恼火,还胆敢在意大利风的持续低音里那三个连续错误时皱起眉头。乔治的助手碧姬这次把工作做得很完美,我连饭店都不用回就找出那个人的身份,音乐会结束之后,在我的化妆间里,我把那张揉皱的第一排观众的座位表拿出来,找到预定的8A座位的名字,亚森·德·贾布马坡提。我很快就发现他的名字不在拉罗歇尔的电话簿上,所以应该住在饭店里,也许就在城区中心。乔治小心翼翼地敲了门,我求他让我静一静,叫他先去睡,保证明天再跟他谈这一切。打了三通电话以后,确认中选者的饭店地址和房号,离我的饭店并不远,然后在乔治留给我的车子上埋伏着。我运气不错,比他还早到,看到他走向饭店大厅,跟门房说话,拿了钥匙又出门了。他进了离港口不远的一家餐厅,从口袋里拿出一本书,开始看菜单,我违反了至今保我无虞的最基本安全守则,自信满满地走进餐厅,在那个人旁边桌坐下,杀人的渴望盖过一切,无法摆脱,我整个心思都放在为这个计划外的受害人编一个临时剧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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