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尔(Ernst Cassier)一直是我个人相当尊敬的一名学者,他过世于一九四五年的美国,但他一九四一年才从瑞典出来,这意思是,和其他不少位欧陆出身的了不起心灵一样,幸与不幸都在于他们没办法一辈子和平安稳地做学问,而是得浸泡在近代史里最动荡也最令人迷惘的剧烈变动暨杀戮时代,包括两次世界大战,包括极左阵营和极右法西斯的可怖人类实验——人类历史来到那一代,忽然集体疯掉了。
这样经历之下的学问若还能做得好,通常是最动人的。卡西尔不能算是爆炸力十足的学者,他的动人之处,我个人以为是沉稳、诚实、视野辽阔,但极审慎地把人当人看,是很好的知识分子。
说起“知识分子”这个词,在近些年来的台湾总令人百味杂陈,我记得朱天文曾引述过她电影同业吴念真的说法,“哼,知识分子?!”这种问号加惊叹号的命名方式,当然有难以言喻的轻蔑成分在,这里,我们并不打算为台湾这些东倒西歪、某种程度来说被问号加惊叹号也并不过分的知识分子辩护,但我仍愿意为“知识分子”这个词或这份志业辩护。借用以赛亚·伯林的典型说法是,我相信,当这个词变成纯粹的脏名词时,我们的损失远比想像的要巨大得多,无可弥补得多。
我个人真正最担心的是,在如此轻蔑而且轻松的指责底下,往往说话的人有意地隐藏着或无意地滋生着一种退却、软弱和愉悦的偷懒。“知识”永远有着艰难、孤单、不易为世人所知所接受的这一面本质,而且很多时候在我们现行的市场经济机制之中并不受到鼓励,因此,它之于个人常常并不合理,毋宁更接近某种信念。但我们得依靠它来抵抗庞大的世俗权势,以及更庞大的,世俗里永远流窜的那些刻板的、虚假的、懒怠的、存在即真理式的“意见”,当它缺席时,我们便不得不被某种无知无识的民粹所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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