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到旬余,人归天末,未语离衷,先看病态。瘦减丰姿,非复别时面目;惊残春梦,尚余枕上生涯。梨娘自卧病以来,日与药灶为邻,夜共兰结伴。愁帐一幕,被冷半床。室中惟鹏郎、秋儿二人,为之进汤药、报晨昏,而来去无常,亦非终日相伴不去者。冷清清境地,寂恻恻时光,一枕幽栖,大有夜台风味。深深庭院,黯黯帘栊,久不闻笑语之声矣。
筠倩归来,鹏郎已奔入报告梨娘,须臾筠倩直入室中,揭帐视梨娘,见其状不觉失惊,几欲泣下,呼曰:“嫂、妹归矣。”梨娘喘息言曰:“我病甚,不能起,妹其恕我。”筠倩泫然曰:“梨嫂,梨嫂,一月不见,病至于此耶?睹嫂容颜,令妹肝肠寸断矣。”梨娘叹曰:“薄命之身,朝不保暮;葳蕤弱质,至易摧残。自怜孤影,未尝倾国倾城,剩此残躯,真个多愁多病。抚床心死,对镜容灰,天公安在?我命如何?筠姑,筠姑,汝所爱之梨嫂,将不久于人世也矣。命薄如侬,生何足恋?与其闷闷沉沉,生埋愁坑,不若干干净净,死返恨天。转念及斯,万恨皆空。一身何有?日惟僵卧待死而已,我他无所恋,所不能忘者,姑耳。深恐不及姑归,遽然奄忽,数年来亲爱如同胞之好姊妹,临死不得一面,则虽死犹多遗恨。今幸矣,我病已深,汝归正好,六尺孤儿,敬以相托。春秋佳日,如不忘往日之情,以冷饭一盂、鲜花一朵,相饷于白杨荒草之间,嫂身受之矣。”筠倩闻言,涕不可抑,拭泪言曰:“嫂勿作此不详语,上帝,上帝,我为嫂祈祷。上帝勿使嫂痛苦,勿使嫂烦恼,为嫂驱病魔,为嫂求幸福。”言次,趺坐床沿,俯其首、合其眼,喃喃作默祷状。良久,忽张目视梨娘而言曰:“嫂病愈矣。”梨娘睹状,不觉为之破颜一笑,谓之曰:“姑其癫耶,胡作此态?姑入校读书,乃学得师婆子术归耶?”筠倩与梨娘相居甚久,素念梨娘之心情,知此次之病,必系积郁所致,而不知其实为情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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