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格林这样几近是神经质的自卫之言中,我们并不难察觉,格林自己也很清楚,“格林之国”的说法既是赞誉,但却也去除不掉某部分根深柢固的深深疑惧,这疑惧一方面是文学技艺的,多少质疑着格林这样一地写过一地的奇怪小说书写方式;同时也是历史道德的,毕竟在西欧的书写者和格林足迹所及的这些“边缘国度”之间,一直更清晰浮现的毋宁是另一个非关小说的书写谱系,这是为期数百年时光之中由来自欧洲的行商、传教士、冒险家、军人和民族志者所联手完成的,深烙着帝国主义以我为准的罪恶印记。
我想,格林真正怕的是后者,所以他才如此刻意强调他的书写不谬。写实不见得是文学成就的判准,而且时至二十世纪现代主义以降,甚至已不必然是小说书写的必要条件了,但在这里,强调写实,至少可以和数百年来以欧洲观点为中心,任意扭曲涂写其他异质社会的帝国主义书写传统划清界限。
只是,格林当然不会是在地者、农民式的写实,他终究是外来的人——这一点,写过格林评传的约翰·史柏龄讲得很好,他说:“格林描写的这些事实本身可能并不那么正确,但经过作者的挑选和组合,造成了所谓典型的‘格林风貌’。”“这也不单单是详细的描写(否则好的游记作家或新闻记者也写得出来),而是像康拉德一样呈现出道德景观,描绘当地的情形和身历其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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