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0-04-19 14:06:37
九九、与戎诀
这天,结义举盟后,左相来至司马老宅。
于前门看了看,还是绕到府后门下马,清明过来接缰绳,欲得示下。
左相道:陛下已命将人都清往侧院了,无谁相扰,且候这里。
清明谷雨便栓了马,各寻妥帖位置。
左相取了小道,步子有些缓,这路这花径,其并不熟,偏偏印刻至深。
是多少年了呢,走一步,计一数,过一丛刺玫花,指肚缓缓拨按,那刺便倒了—长安在石竹园,总拿圆白手指直上直下去按,再高举给她看,咯咯笑—过那树墙,过那修葺一新,然不想知其何用的旧厢房…终还是到了司马戎院中。
戎听见门声,放了书与念珠,转过这边,见是左相,身也直了些,示她坐。
左相回礼,他形容还好,只未具冠冕,又切割了窗格光色,发鬓脸颊多见灰白。
—左相可是来为我送死的?
竟声色蔼甚。
—此前数年,惩罚办法确有多想,不乏残损肢体,毁却尊严,终止于自省这些心念缠裹时,身陷牢狱者,是我。今意来相别,您之论定,自有皇家规则。
—布惊之论呢,我为君为政,可说说?
—确弘旨深图,虽不得遍观,亦多见不拘一格,甚可敬是勤奋理政,信用德能。
—过亦甚多吧?
—许在位极顶,平视所望便多见帝王功业。
—当初,臻景为何觉我不会兴兵灭她西凉?
左相看他,觉似是盼与深谈。
—您放还王太傅,她就觉此际存亡非关中原兵燹。
—竟起于斯?
—那孩子幼便敏察,放还其身,却留其嗣,诤言谠论,教政皇子,应意在迂缓。江南黜置,数遣无功,不罚不征,河西关中贫弊,抚而不拯,偏心关河洛,与较进退。且用兵调度,境东立意,亦远深于西。故她觉杀伐兴兵,是名目,非手段。
—其果无畏?
—倒也不是。她甫一正位,便为民延师,自驾车执辔,让王庭正殿于教者,纵观与国民,亦昭彰庙堂宗旨。平日里,她存简去奢,多事少寐,出行甚多,深与民融。此固因她起自民间,亦确怀履冰之心,知民命自重,不容干犯,知教化所传,是人性薪火。西凉女子天然柔性,如何能不惧强敌,然来犯者纵长驱横扈,一胜再胜,可永不败?除非尽屠我族,哪怕仅存一个孩童,其便可能是来日之妻子与母亲。
—我族—布惊究竟有无心系这边?
—我愿河山无间,无远弗届。然在那边确深尝信爱尊重,经营保护其是我心志。
—我十岁时,有次家宴,行投壶之戏,成反握,将箭羽投入壶中,父亲赏他酒喝,赞其有非常之志。我亦行效,欲得夸赞,然其见我这般,却申斥,箭头穴胸,是欲授人以柄么!父亲向戒责甚严,动辄鞭杖,幸有长姐护着,方辗转而出。在这司马家,我之所学便是要拥有权力。你那宝贝国主,少小以来,可有父亲吊打,叔父凌辱,兄弟蒙眼扔于半枯井中,仆人捞上后又掩鼻嫌弃,可有勤于课业,却被斥驽钝,可有甫抬身上马,便遭嗤讽。
—这些—倒不曾—
—她当然不曾,她七岁后,便有你了!
…
—你被长姐领进家门时,面色平静,嘴唇紧闭,待人接物,以礼为距。纵遭欺负,也凛然自持。你必不知,我那时便偷偷观察你,亦常反观,时有戚戚,时惭形秽。后,长姐出入坐卧总带领你,其温煦嘉许,我竟不曾都见,便甚失落嫉妒,然你向不喜我。知菖蒲那般对你,心甚恐忌,苛责亦多。
—我自见你,便不知为何,心不欲近,后更多有规避—然你父执偏谬,迁怒菖蒲,缘何侵害茯苓!
—茯苓心直口快,也爱些小新奇玩意,甚好哄骗,但问你事,她便有说。
左相想那时自己已近成年,就攥紧了指掌,强忍抑了肺胃里的翻涌。
…
—呵,司马家人确甚有畸怪,多烂在门庭之内。我看布惊之行事,也可算半个司马了。
—…算便算吧。我之于她,确有出违—难堪自谴时,曾以你为喻,漫长时日,甚责甚罪,还是释然从心了。
—释然从心,在那小小国中,你们居然可得如此。
—亦多歧多艰,且中原总是噩梦黑影,知你称帝后,我事事多增忧思。
…
—布惊为相以来,最可堪称功业者为何?
—知天意好生,人有当为,便慎行之。
—中原坟典浩繁,学者卿相如林,理认之境壁立万仞,终行效甚微。
—自商君变法,治制一同,历代君主确甚喜国强民弱,被畏服仰赖。
—循告子言,性犹杞柳,义犹桮棬。觉王天下者,甚宜以桮棬之范,约制杞柳之姿。杞柳代代,桮棬恒恒。
—制至今日,您之所论,确则规轨刻,循效不绝,然例举西凉西海,其国其民也是活法天赐,不弃根性。
—还是要合婚延存,论权论衡。
—也是运命自取,天公地道。
—布惊,若干年后,生重死重,体大用大会不会如性善性恶,翻手覆手,辩抗不绝。
—有思有论总胜讳漠喑废,妄取承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