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9-12-30 16:26:43
第六节
2017年9月开始,爸爸傍晚接连高烧,我知道此时的爸爸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那晚和东子重归于好,得到了东子的理解,我也不再误会东子。每天陪伴在爸爸身边,东子理解我没有精力联系他,基本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询问爸爸的情况,慰藉之心一直存在着。
刚刚过了十一国庆节,天气骤降,爸爸再一次因为严重的并发症住院,这次愈后效果不是很好,时而神志清醒,时而胡言乱语。家里的亲戚陆续来到医院看望,爸爸有时候认得,大多数的时候就像个新出生的婴儿一样。爸爸十月份总共住院20天,为了不把妈妈的身体拖垮,每天基本都是让妈妈回家住,晚上我在医院陪护,东子只要没有事情都会到医院陪我,早上再回消防大队出早操。
一天晚上东子看爸爸睡觉了,走出病房来到医院走廊,此时我正在楼梯间抽烟,抽完烟走出楼梯间,看到东子呆呆地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于是我走了过去,拍了拍东子的肩膀,问他站在这里干什么?东子回头看向我,眼睛通红,东子对爸爸是有感情的,这点绝不参假。我伸出手搂住了东子的脖子,将他的头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跟东子虽无血缘关系,但感情胜过血浓于水。看到东子双眼通红,不用东子开口,我瞬间能领会到,这就是心意相通吧!拍着东子的后背,安慰他不要伤心难过,我都挺得住,又何苦这么为难你自己。
我曾在无人的时候,自己默默流过眼泪,有人在的时候,假装自己很坚强,很强大。尽量不将不快乐带给任何人,包括妈妈和东子。东子说,有种伤心不是挺得住,而是逃避,给自己营造编织一个大大的谎言,不肯正视爸爸的现状,直到所有风浪都平静,真实的情感才会爆发。
东子很了解我,跟我说,继伟你要是难受别憋着,想哭就哭出来,这里没有外人,只有我和你。听东子说完,我俯身蒙头趴到了窗台,身体抽搐了起来,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发出声音。东子站在一旁,不说一句话,东子知道,此时他说什么都没有用,能做到的就是安静的陪在我边上,任由我发泄。
第二天东子很早离开了医院,妈妈在家准备早餐,我一个人坐在病床前,看着虚弱的爸爸,这一天早上,爸爸突然清醒了,叫我把手机给他拿过来,我问爸爸是不是要看新闻,爸爸说不是,说着爸爸就把微信打开了。
“儿子你把爸爸微信里的钱转给你,密码是你的生日,哪天爸爸没了,这钱留在微信里白瞎了!”爸爸说着把手机递到了我的手里
接过手机,眼泪已经克制不住的往下掉,哭着对爸爸说,瞎说什么呢,这钱留着你出院康复了再花。说完转身跑出了病房,坐在楼梯间抽了颗烟,擦了擦眼泪。那一刻的绝望,用一生所有的绝望加起来都不能比及。回到房间,爸爸想到走廊里溜达溜达,自己已经没有力气支撑,扶起爸爸,将爸爸抱上了轮椅,推着爸爸来到走廊的窗前,爸爸说想在这里待一会,我给爸爸披上了棉被,站在爸爸的身边,爸爸目光呆滞的望着窗外。我知道,爸爸是想再看看这个世界。
跟医生商量了一番,决定让父亲回家静养,父亲已经不能自己走路,虚弱的身体连翻身都是奢侈的事情,我雇了一辆第三方出院车,将爸爸用担架抬了回家。
爸爸的最后一个生日,也就是临走前六天。我提前给家里亲戚打了电话,很多亲戚都从外地赶了回来,东子也过来了,跟着忙前忙后。生日当晚,留下了爸爸生平的最后一个录像。虚弱的爸爸忍着病痛,靠在床头笑着招呼到来的每一位亲戚。他知道,虽然儿子没有告诉他癌症转移的事情,但是已意识到自己时日不多了。同每个亲人打过招呼之后,爸爸将我叫了过去,让我把卧室门关上,他累了,想趟一会。
六天后的一个早晨,爸爸侧身躺在床上,我走进房间坐在爸爸身边,爸爸突然伸出手,摊开手掌,没有力气说话,我顺势握住了爸爸的手,爸爸很用力的回应,迟迟不肯松开。
当晚,爸爸在睡梦中离开了我们,没说一句话,永远。
爸爸走了,我很冷静,没有一滴眼泪。第一时间通知了家里的亲戚,通知了东子和其他朋友。等待火化的两天时间,东子和我一样,几乎没有合眼睡过觉。火化的当天,前来悼念的亲朋好友、爸爸生前的同事战友离开告别厅之后,我目送爸爸的遗体被送进火化间,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这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我跑到爸爸身边摸了摸爸爸的额头,想要跟着一起进入火化间,却被哥哥姐姐们抱住拦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东子,只见东子跪在地上,目送爸爸着被推了进去,就在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等待爸爸骨灰的时候,东子一直跟着我忙前忙后,招呼着前来悼念的人们,和其他朋友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爸爸的骨灰装进骨灰盒之后,要进行跪拜,平辈行礼,晚辈下跪。轮到我们的时候,我跪在前面,东子则跟我的哥哥姐姐们一起跪在了我的身后。我继伟何德何能?此时此刻有这样一个傻小子陪在身边,无求,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