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春彦大喜,急忙翻身坐起,毕恭毕敬道:“自一别之后,弟公事繁忙,未能常去探望,还请兄长见谅,今日兄长大驾光临,弟喜不自胜。”李允儒道:“阳间之事确是比较繁琐,不比我阴间之案好断哪。”倪春彦道:“此次召兄,正因为此。弟有一疑案久未能决,故此特请兄长来指点迷津。”李允儒闻听笑而不语,向门外挥一挥手,随之便进来一个黑衣皂隶,手上端着一盆万年青草。倪春彦正不解间,李允儒将万年青递给他道:“凡事皆有定数,天机不可多泄,这盆万年青草,你且先收下罢。”倪春彦心中大惑,伸手去接时不料手一滑却接了个空,将那盆万年青草掉在了地下。猛然惊醒才发现方才原是南柯一梦,房中除了自己之外并无他人,地上光滑如镜,哪有万年青草的断肢片叶。
这后半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中苦苦思索,不知李允儒送给自己的那盆万年青草究竟是何寓意。耳听得窗外雄鸡高唱,他索性换上布衣出了门,信步沿江边徐徐而行。不多时便至江湾一僻静之处,远远便见岸边一人正在垂钓,全然不顾这刺骨的寒意。倪春彦站在那人身后,见鱼篓里并无一条鱼,便问道:“天气如此寒冷,可有鱼儿上钩?”那人回过头来,将倪春彦上下打量一番,反问他道:“你是什么人?寒冬何以至此?”倪春彦看这人约莫四旬开外相貌平平,身材倒是颇为健硕,他不愿泄露身份,便随口胡诌道:“我只是一个卜卦算命的,偶尔路经此处,若有打扰还请勿要见怪。”那钓鱼人闻听此言,戏笑道:“即是如此,便请先生卜一卜,这一个时辰之内能钓几尾鱼?”
倪春彦心道这我哪能知道,可眼前之情由不得他,只好信口开河道:“依我算来,你当连钓三尾,共重五斤有余,一尾用来待客,两尾可兑钱沽酒。”钓鱼人听罢大笑道:“先生错了,寒冬季节鱼儿不肯咬钩,能钓一尾即是不错,若说三尾实难相信。”语音将落,忽见鱼漂上下浮动,显是有鱼上钩,那钓鱼人眼疾手快,将鱼竿迅捷提起,却见一条鲫鱼落在岸边跳个不停,看样子约有一斤多重。倪春彦喜道:“第一尾。”那钓鱼人心中微惊,他将鱼放入鱼篓,又穿上诱饵将钩抛了下去,这次不到片刻又见鱼漂浮动,扯上来却是一条鳊鱼,也是一斤多重。倪春彦笑道:“第二尾。”钓鱼人心中更惊,将鱼钩抛入河中,半柱香的时间又钓起一条鲤鱼,只是这条鲤鱼比前两条要大,足有两斤多。此时他心中又惊又喜,急忙起身向倪春彦作揖道:“先生神机妙算,在下佩服之至。”倪春彦不意自己随口一说居然应验如此,心中也大感诧异,当即回道:“好说,好说。”
钓鱼人恭恭敬敬道:“在下姓成,名大勤,寒舍离此不远,还请先生大驾光临,在下也可藉此聊表心意。”倪春彦也想趁此散散心,拱拱手道:“如此便叨扰了。”于是成大勤在前带路,两人先后而行,不过数里便见三间茅舍立于山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在门前,一见成大勤便面有讶色道:“你今日为何回来的这么早?”成大勤笑着对她道:“儿今日有幸,遇见活神仙了。”便将倪春彦卜算之事给老妇人说了,言毕又对倪春彦道:“这是在下的老母,今年已快八十了,耳聪目明,身手倒是矫健。”倪春彦听罢心中微感惊讶,看这成大勤不过四十上下,怎的他的母亲却如此大的岁数,莫不是中年得子不成?寒暄间那成大勤已将一尾鲤鱼交予老母,让她烹以待客,又请倪春彦进堂屋坐下,自己带着两尾鱼出去换酒去了。
倪春彦四处打量,只觉成家桌几破旧,家徒四壁,显是生活颇为清贫。不多时便见成大勤手上提着一只大酒壶回来了,此时鱼也做好,成大勤便请倪春彦上座,自己和老母坐在东席,一起吃鱼喝酒。成大勤的老母不善饮酒,吃饱之后便回房休息去了,成大勤与倪春彦二人酒量都不错,便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下去。酒至酣处话也多了起来,倪春彦见成大勤正值壮年却无家室,于是便问他为何没有娶妻,成大勤笑道:“先生以为我还是壮年吗?实话告诉您,我今年已经快六十了,只因为平时不显老态,因此附近乡里都称呼我作”万年轻“。我自知命薄福浅,不喜有家室拖累,若非老母健在,早就进山修行去了。”倪春彦乍听“万年轻”三字,心头不由大震,昨晚义兄梦中所兆莫非就是此人?想至此处,他念头急转,故意笑道:“你所言太过偏激了。我善于看相,以我看来,你大运将至,如娶妻,当连生二子,况且后有大福,何必要说这丧气之言?”
此时成大勤已有些微醉,闻听此言急忙摇手道:“天下最毒者莫如女子,请先生再也不要说什么娶妻之类的话了。”倪春彦一听便知其中必有隐情,当下佯作不解状追问其意,可成大勤却始终摇首无语。倪春彦道:“此际只有你我二人,有何难以言明之处?”成大勤思虑再三,方叹口气道:“先生是神人,我也不敢不说。实不相瞒,因家中贫困,有时实在揭不开锅了,我也会偶尔做做梁上客,偷些东西来养活老母。半个月前,我路经三里村,知有一家新婚不久,家境颇为殷实,于是便趁半夜翻墙入院,意图摸点东西。不料却见这家灯火尚未熄灭,我便伏在窗下向内窥视,不想不看则已,一看却吓了一大跳,这,这……”说道这里,居然说不下去了。倪春彦心知这必是玉生之事,急忙问道:“你究竟看到何事?”成大勤犹豫再三方道:“先生如果能保守秘密,我才能说给先生听。”
倪春彦无半分犹豫,当即指天为誓,承诺绝不外泄。眼见如此,成大勤才道:“当时我在窗下窥视,见房中一人面朝下伏在床上,似乎昏睡不醒。一个年轻少丨妇丨坐在床侧低着头似乎若有所思。我正奇怪这都半夜了怎么她还不休息,却见她忽然起身向床后招手,随即便见一个年轻男子轻步而出,二人在床前交头接耳片刻。又见女子将床上之人裤子褪下,拿出一个匣子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居然是条小赤链蛇。那女子将蛇首纳入一根青竹管中,又将竹管另一头对准床上男子的谷道,再点燃一根香,以香头炙烧蛇尾,那赤链蛇吃痛奋力由谷道向腹内钻去,床上男子大叫一声便欲挣扎,可守在床边的年轻男子早有准备,将其牢牢按住,只听床上男子喘息之声越来越弱,终于一动不动微不可闻。那女子与年轻男子方相视一笑,将床上之人翻过身来用被子盖好。
我在窗外只瞧得是毛发竖立冷汗透背,如此惨事实不忍再睹,当即恨恨而返。回来数日一再思索,若娶妻如此,有何恩爱可言?所以说这世上最毒莫过于妇人了。”倪春彦听到此处,方知玉生之死真相,心中怒起难以自制,不禁一掌拍在桌子上,将成大勤吓了一跳。倪春彦强压心头之怒,问道:“如此奇冤,难道就申不了么?”成大勤道:“此人虽惨死,但却身无些许伤痕,连仵作都查不出来,如何申冤?我听说他的冤魂曾经托梦于倪青天,只是倪青天开棺再验也是白搭,将来说不得还要为此丢官得罪,那才真是冤屈呢。”说毕叹气不已。倪春彦又问他道:“你为何不投官自首,如此必有重赏!”成大勤急忙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都说这倪青天嫉恶如仇,如他不相信我的话,不仅没有赏赐,反而会有重责,不如安分守口的好。”倪春彦听到这里,不由抚须笑道:“我相你必有晚福,此事未尝不是一个契机,为何不试试?”成大勤不住喝酒,摇首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