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崔文氏一进屋,却一眼看到抱着包袱,坐在板凳上的女人——二十五、六岁模样,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浇花布衣裳,虽低着头,但露出的手精瘦而粗糙,崔文氏放下一半心,但再看头发,倒是乌黑浓密,后脑挽着利索的铜簪发髻,崔文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崔家太太,喝茶?”李冰人看崔文氏的脸色就知道,连忙先发制人,“她啊,小名点儿,今年二十五了。那天老太太传话让我找人顶替王妈做点粗下活,这我不能推脱吧,况且我已经事先跟老太太说过了,这点儿的男人死了,她又从小身子弱不能生育,家里容不下她,就一个人出来,是我老乡,所以来投奔的。”
“哦?不能生育?”崔文氏的脸色又缓和些,香巧赶紧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听着名字和遭遇倒是可怜,叫点娘?抬头看看?”崔文氏接过李冰人递来的茶。
女子抬头,虽然生得还算清秀,但确实脸颊削长,面色苍白,肤色更黯淡无光,像个病秧子。
“生得倒也顺眼,你这就跟我回去吧。”崔文氏放下心,口气松了下来,李冰人当下欢天喜地收银子,送人出门。
三、点娘
点娘刚进崔家这天晌午,天又下起大雨。
西江沿岸的雨势,总是挟着大风,吹得门窗都“砰砰”作响。
太太崔文氏的房里,飘出怪异的气味。她痴迷驻颜秘方,今天据说炮制的生香长发油,是用平时家里下人仆妇以及自己的脱发,攒到五两的数量,拿一斤芝麻香油煎,据说这五两乱发煎到微焦,就离火研磨成油膏状,然后再下入香油一斤,泡五钱花椒、二两零陵香、一两菊花等,用以梳头,能生黑发且光滑水长。
主母们都在午睡,其他人就坐在屋檐下闲磨牙,目光齐刷刷看那新来的点娘默不作声走过去,从厨房的水缸盛出一桶水,又提着水回老太太屋去。
“今早那个货郎,管家带进来的,说看到有个女鬼,要找咱崔家太太要工钱……你们听说没有?”杂役小六问。
厨娘嗑着瓜子:“我家的死老鬼出去买菜,听说就是这样,货郎昨晚跑到瓶隐巷那间荒废很久的鬼屋去,碰到三年前……”
说到这,她压低声音,“那时候你还没来崔家,所以是不晓得!哼哼……”说到这冷笑笑起来,“三年前那个来打过短工的阿辛,在崔家做过差不多一年,她不是本地人,嫁到了瓶隐巷。她男人在老爷一位相熟的朋友家中听差,婚后没几年就跟那家大人去外省跑生意,据说走那一项货物值上万两银子,原说一年半载就回,谁知阿辛病死后停殡在家,到现在三年过去,他都不见人影,保不齐在外面另立家室了,老爷倒也没提起过那位朋友如何……这阿辛命苦,瓶隐巷的旧家一直空着,阿辛的尸首就停殡在后院,难怪昨晚那个倒霉货郎说,阿辛朝他哭诉自己三年来虫咬鼠啮,连碗水饭都得不到祭奠,阴魂不散就想叫人来崔家要当初没领的工钱咧!”
“吓!真有什么猛鬼?”小六直吐舌头。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拖长的惨叫,众人唬得都站起来——
崔文氏院子的天井里,香巧趴在青砖地上,旁边翻了一口锅,一地滚油冒着烟气,而香巧一只手举在空中,已经烫得整张脸红肿起泡,她却只晓得“咯咯”地倒吸着气,痛得五官眉头都抽搐变形。那崔文氏正从二楼的台阶下到一半,立在那里也吓得面无人色。
小六赶紧过去拉起香巧,她的大半手臂衣袖上都沁着热油,厨娘喊:“快带她去泡冷水!”
“哦哦……”小六慌不择路地架起香巧出去找水。
崔文氏看到厨娘望自己,就说:“我叫她看着煎头发的锅,她自己撞倒了,我下来的时候……诶?”
她说到这,好像又想起什么,一手扶额,瞪圆了双目,“不对不对!刚才我下来的时候,眼花一闪,有个人影好像闪过去,正好撞到香巧,锅就翻在她身上了……五嫂、五嫂……”她说着,腿就软下来。
“太太……您别吓我?清明节前后,话不能乱说!”厨娘五嫂顿时背脊一阵寒气,“您许是眼花了、眼花了。”
五嫂这边劝慰一会,天井外面的院子里人声脚步也喧杂起来,好像是香巧哥哥巧汉的声音,他也在崔家做工,是大门里的门房。
厨娘回头看看崔文氏的样子,微叹一口气,虽然平素大家都知道崔文氏太太善妒,对香巧和崔老爷的关系也像防贼一样,刚才她心里还转过念头以为是崔文氏害的,但看她现在这模样又不像……也许是香巧自己不小心吧?回头再看那崔文氏,已经躲回自己楼上房间去了。
老太太确实没看错,这新来的点娘,为人勤恳话又不多,还很懂得体贴家里上下的心思。
因为崔文氏太太房中香巧受伤的事故,家里一下少了个人手,内宅的活儿也就多起来。
点娘懂得讨老太太的欢心,中午就泡下杏仁,沏茶时好像事先已知老太太的喝茶习性,在茶盖碗里放了几颗枸杞子和桂花干。
她出去端茶,剩下老太太和崔文氏默默不语地相对吃饭,气氛正沉闷着,忽然——
日期:2019-09-14 08: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