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一句话,没完没了地说了好几回!我二爷马上就醒了酒,一打挺儿下了炕,对着窗户说:“姓黄的,原来是你下的套儿啊。唉,你走吧。我和徐寡妇的事儿拉倒了!”窗户外边儿,那个声音不肯离去,还是赖着说:“哎,我知道你厉害。你就说一个字儿嘛,你看我像不像个人?”我二爷有些急了,在窗户上拍了一下说:“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可要说埋汰话了!”埋汰就是不干净的意思。
他这么一说,窗户外边儿就没动静了。
4
第二天,我二爷去找了徐寡妇的一个叔叔,刚在一个桌儿上喝过酒的。他说:“算了吧,我和你侄女的事儿黄了算啦!”人家问他为啥睡一宿觉就变了卦,他开始不肯讲,后来见逼得紧了,就把黄皮子闹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
徐寡妇的叔叔说:“唉,不就是一个像字儿嘛?你对他说了还有啥不行的?”我二爷很认真地说:“当然不行了!我要不说这个字儿,那是我把它拿住了。要是把这个字儿说了,让它成了气候儿,它说不定还作啥妖呢!”
从这个晚上开始,快成精的黄皮子开始向我二爷“反攻倒算”了。刚舀出半瓢米要做饭,转个身儿就不见了!还有胶皮鞋,刚刷出来放到窗台上晾着,说没有就没有了!出了这样儿的事儿,我二爷一点儿都没生气。他说:“我这边儿短出来,肯定就有哪个地方多出去。当初那100多斤小米子白吃了人家的,现在正好给他们返回去。我可不想亏欠别人的!”
乱七八糟的东西丢了不少。等和100多斤小米的价钱差不多了,就没再有什么东西丢了。现在看起来,不是你的东西真的不能取啊!
有一天夜里,窗户外边儿絮絮叨叨地又有说话的声音。我二爷从被窝儿里钻出来,凑近了去听。那个声音说:“哎,你听见没有啊?我就是那个姓黄的。你这个人一点都不懂事儿,我不想搭理你了,我得走了!”
我二爷说:“你真走啊?祸害我祸害够了吗?”那个声音说:“你快拉倒吧,我祸害你啥了?你的鞭子把我身上都抽出血了,我抱怨过你一声儿吗?”
我二爷说:“谁让你长个四条腿儿呢。唉,下辈子想托生个人,就别干坏事儿了。”那个声音说:“我听你的。还有,你和那个徐寡妇搭伙过日子吧。不是我瞎乱撮合,是你们两个人有缘分。”
说完这个话,窗户外边儿就再也没有声音了。转过年,我二爷真和徐寡妇结了婚。小日子过得挺不错。而那个黄先生也没再出现。
嘉靖年间,新城县城东的李家庄有个李员外,家有几百亩良田,还在县城开着两家中药铺,可谓富甲一方。前些日子,他又给儿子聘下了一房媳妇,两家即将给儿女定亲,喜气盈盈。但李员外却噩梦不断,常常从噩梦中惊醒,回想着梦中的可怖情形,就再也睡不着了,眼睛一直瞪到天亮。几天下来,他就给熬得面黄肌瘦,像是得了重病。怕是家里惹到了鬼魅,他就想请个道士来捉鬼。
新城县里,最有法力的就是三清观的张道士。
李员外就派人把张道士请到家里来。
张道士岁数并不太大,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穿着道袍,戴着道帽,目光如电,颚下几缕长髯,倒真有些仙风道骨。他刚一进门,就停住了脚,倒抽了一口冷气,凛然说道:“好重的鬼气!”李员外心里“咯噔”一下,忙着说道:“还请天师救我!”张道士点头道:“那是自然。”
晚上,张道士就设坛做法。他点燃了香烛,跪在蒲团上默诵了一段捉鬼檄文,然后就在黄表纸上画了一道符,在香烛上烧了,然后就拿过了桃木剑,在空中划了两个剑花,忽然,双目暴瞪,猛然喝道:“妖孽,还不现身就死!”他的话音未落,却见墙边刮起一阵旋风,紧接着,房门“吱”一声,开了一条缝,一道风影钻了出去。张道士大喝一声:“妖孽,哪里逃!”他手握桃木剑,打开门就追出去。
那风影逃出了李员外家,一直朝村西跑,然后就上了山路。张道士一边喝着,一边快步追赶。李员外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就让家丁们跟上去。张道士早就料到这个恶鬼法力非常,他怕仅凭自己之力难以制伏它,就让李员外叫下了几名年轻力壮的后生,关键时候好帮自己一把。李员外就选了几名家丁,在一旁候着。
过了一个多时辰,家丁们跑回来,神色慌张地说,那鬼把张道士打下夕峰崖了,他们不敢近前,只得跑了回来。李员外听了,不觉一惊。李家村坐落在夕峰山下,夕峰山就在村西,夕峰崖是夕峰山上的一道断崖,高有几十丈,崖壁直立,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山谷,猿猴都攀爬不上来,也没人敢到山谷里去。张道士被鬼打下断崖,那是绝难活命。想不到这鬼魅如此厉害。鬼魅知道自己找了道士来捉它,又不知会怎么报复自己呢。
李员外吓得一哆嗦,忙命家丁们关紧了大门,房里房外都点亮了松明火把。他大瞪着眼睛,只顾盯着房门。好在那房门没有丝毫动静。直到天亮,李员外这才倒到炕上合一合眼。
李员外迷迷糊糊地刚睡着,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哭声凄厉悲伤,刺得他的心猛地一剜,激灵打了个冷战,就醒了。他揉了揉眼睛,那哭声却仍在耳边,不觉一怔,忙着喊过了家丁,问道:“谁在哭?”
家丁忙着回道,乃是一个妇人,自称是张道士的老婆,闻听到丈夫的死讯,哭哭啼啼地来找李员外讨个说法的。只因李员外睡着,他们就给拦在了院门口,没让她进来。李员外忙着让家丁带她进来。片刻的工夫,家丁就带着那个妇人进来了,却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一身缟素,眼睛也哭得红肿像桃子。妇人给李员外行了个礼,然后就哭哭啼啼地说,闻听她丈夫给李员外家捉鬼时被鬼撵下山崖摔死了,她家断了供养,她和两个孩子都要等着饿死,只好来找李员外说道说道。
李员外不知她所说是真是假,就命一个家丁去打探。
过了两个多时辰,那家丁回来了,给他禀报说,妇人所言非虚。这个妇人名叫六娘,果真是张道士的老婆,膝下一男一女,只住了三间土坯房,却无半亩薄田,平时就靠张道士捉鬼所得艰难度日。如今,张道士一死,他们却是生活无着。李员外见她实在可怜,就取出十两银子给了她,让她暂且生活,遇到困难再来找他。六娘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六娘前脚刚走,后脚又有人来登门,却是未来的亲家宋掌柜。宋掌柜开着一家炭场,生意兴隆,家境殷实。贵客上门,李员外忙着热情接待。宋掌柜却冷着一张脸,上来就问道:“听说你家请了张道士来捉鬼,那鬼把张道士撵下夕峰崖摔死了?”
李员外忙着赔上笑脸说:“张道士确是被撵下了夕峰崖,但生死未知。我正要派人到崖下去找寻呢。”
宋掌柜从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摔下夕峰崖,还有活着的道理吗?又有谁下过夕峰崖?你就是花了重金,也不见得有人敢下去。如今,外面已经盛传,你家被猛鬼所制。我家花枝乃是一柔弱女子,也是我的掌上明珠,我可舍不得让她面临鬼蜮。你家若是除不了鬼患,咱两家这亲事,还是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