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阿生也凑了过来，看过之后，低声说道：“这香炉的三足，好像是三个小鬼的形象。”

“不是好像，本来就是三个小鬼。”

如果单单只有徐碧蟾的记忆，我不会这么短的时间里弄清状况。

好在除了徐碧蟾，还有个少年时追随师父游历四方，见多识广，平时又爱显摆的瞎子。

徐碧蟾早期浪荡不羁，是宝局常客；刘瞎子是风水局势的大能。

结合得自这两者的资料，我已经认定，这丰源宝号，用以镇局的是——烂面钟馗！

刘阿生一脸狐疑，说赌场供阎王固然不合理，供奉钟馗也不对啊？

我说是钟馗不假，但别忽略了‘烂面’二字。

传说唐武德年间，终南人士钟馗进京赴考，高中后却因为形貌丑陋不被录用，愤而撞死殿阶。帝闻之，赐予红袍落葬。天宝年间，唐玄宗李隆基骊山梦中遭鬼魅纠缠患病，一丑怪红袍大汉前来，抓住那作祟的小鬼张开大嘴吞吃下去。梦醒后唐玄宗病愈，命吴道子按照梦中景象画了《钟馗捉鬼图》，挂在宫中辟邪镇妖。

这便是钟馗圣君最初由来。

不过钟馗圣君之前也是凡人，同样具有贪嗔爱欲，因为长得丑被逼死，怨念更是深切。

但皇宫殿堂本就有紫微庇护，钟馗才在殿上撞死，凝聚了怨念的一魂一魄就被驱逐出了朝堂。

因为受了天子赐予的红袍殓葬，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圣君钟馗。

但那被驱逐的一魂一魄，从此和圣君分离。由于怨念深重，欲罢不能，所以保持了死时头面残缺的形貌。更因为本是圣君一体，有着相同的修为，后来便有了相对圣君的邪神恶煞——烂面钟馗。

刘阿生虽然老道，但到底是隔行如隔山，听得一愣一愣的，问我是不是信口雌黄。

我说传说是真是假无从考证，但事实胜于雄辩。

这八风祠里供奉的，就是烂面钟馗。

还有就是，圣君钟馗后来收服五鬼，烂面钟馗却只收了三个小鬼。

那香炉三足为三个小鬼的形象，就是烂面钟馗的另一个标志。

我说，也只有认定是烂面钟馗，上面那龛位内的纸阎王才能够解释得通。

烂面钟馗是邪神恶煞，供奉他能够肆敛横财不假，但恶毒张扬起来，供奉者是会反遭其害的。

那纸扎的阎王，有阎王其形其势，但无阎王真灵。

把它供在上面，为的就是用阎王气势对烂面钟馗加以震慑。

刘阿生问：“你一把火将纸阎王给烧了，邪神岂不是没了镇压？”

“你是来干嘛的？难道你还想，最终我们全身而退以后，这养尸地鬼赌局还要保留下去？”

见刘阿生脸色阴晴不定，我冷笑道：

“你年纪不小了，再是人老雄心在，还能闹出多大动静？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警方能抓你一回，就能抓你第二次。再说了，你如果想借这养尸地鬼赌局谋求利益，倒不如用另外一个更简单有效的法子。”

我指了指上方被遮蔽的龛位，“烂面钟馗不单单护赌，但凡邪门歪道都沾，等下你把那神像带回去，按照这里的方法供奉起来，保证你行骗无往不利。”

“可别，我是年纪大了，可经不住折腾了。”

刘阿生岔开话题，说道：“按规矩，你应该蒙着眼进来的。你……我，都睁了眼，便无法触动这里的局势。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

“也得亏没听你的，如果不是睁了眼，现在估摸着咱俩都得抓瞎。”

说到这里，我有点好奇，问：“你好像真不太懂风水局势，那你之前怎么会针对我搞那么多事?”

“想引你来这里是真，但我并不是存心想搞你。”刘阿生面露疑惑，“我如果说，包括引你去四灵镇在内的那些事，都是梦里受人指使，你信不信？”

“梦里？受谁指使？”

“受他。”刘阿生自嘲地笑道，食指指点的，却是自己的鼻尖。

换了其他人，我一定认为对方在耍我。

可是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我只生出一种诡奇之感。

我想到了况风，想到了在他掌管的空灵境地中的经历。

那里，貌似也有一个和刘阿生一模一样的老头儿，他还托我替他找另一个自己……

我看了看蜡烛头，问道：“事先准备的？牛油生犀可见鬼，另外还加了樟香？”

“嗯，我毕竟老了，精力不如从前，加樟香可以醒脑，不会犯迷糊。”刘阿生抠了抠鼻翼，“说实话，徐祸。关于你的一切，我本人都觉得有点玄乎。那次之前，我肯定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但是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谁，还知道要对你做些什么。这些都让我觉得，你很不靠谱。准备这蜡头，是因为我这次势必要拿回那东西。你要是指不上，那我就自己来！”

“你说实话的样子很真诚。”

我调侃他一句，指指和门相对的那面墙，说：“真要按你说的，我一个人闭着眼进来，没有任何光源，最终只会摔进另一个‘地界’。到时候我真可能和你之前拉来的‘生佛’一样，就算出得去，也只剩下一口气，而且还破不了这丰源号的局势。”

刘阿生沉吟着说道：“进来后直接入局，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的确胜算不高。不过我本人不懂一些事，就连之前找来的那个所谓神调门人，也只说出些比皮毛略深一点的东西。所以，我只能是用广撒网、撞头彩的方式进行。你是真懂行，知道这祠堂里供奉的是谁，知己知彼，胜算就高多了。”

“别给我戴高帽子了。你点了蜡烛，就算是动用了外物。想要再入局，就只能重新下赌本了。”

“下赌本？”

“这个时候你再跟我装糊涂，有意思吗？”我横了他一眼。

刘阿生干笑着摇头：“不是装糊涂，入八风祠要下赌本，这我还是知道的。可是现在要怎么下注啊？”

“简单，你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我指指香炉，让他看看香炉里有什么。

刘阿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却没说什么，径直走过去，弯腰低头看向炉内。

“我看到有光，一道红色的光……那后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可以了。”

我对转过身的刘阿生说：“烂面钟馗是邪神，害人性命只是本性驱使，对邪神本尊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利益。所以供奉邪神，只是供奉其‘性情’。简单的说，就是投其所好。

烂面钟馗和圣君一样，属于冥府阴曹。除了要汲取邪神所需恶煞，还必须不断吸汲阴风地气。这香炉，就是集聚两者的工具。

香炉口的朝向，是阴阳两界的‘玄关’。你把脸凑到香炉口，就相当于……相当于‘人脸识别’，下注的同时也打开了‘门禁’。”

刘阿生往那面墙看了一眼，表情微微一变，“你没有骗我，但你应该对我有所隐瞒。”

我点点头：“不是刻意。毕竟是你要拿东西，那你就得承担可能的后果。”

说着，我也走到长案边，和他一样，探头往香炉里看去。

道理谁都信口能说，可身在当下，对于空有理论从未面对过的情形，我也无时无刻不充斥着疑问。

日期：2022-01-31 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