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5-07-29 20:04:31

第二章

(1)

次日中午十二点，林溪提前来到南沙路翡翠冷饮雪吧。这地方面积挺大，装修属于北国风情，四壁画着冰雪和茫茫松林。

林溪选了一张光线好的台子坐下，向服务生点了一杯冻柠檬冷饮。背景音乐放得是邓紫琪的一首歌。林溪虽在冰岛多年，但国内乐坛的动向他还是掌握的。这首歌的歌词还依稀记得，于是摇头晃脑跟着节奏小声哼唱。

冷饮端了上来，林溪一边喝一边看表，时间还早，才十二点过五分。手机这时候响了。

“林溪，你在哪儿？”程嘉嘉的声音。

“我已经到了翡翠冷饮雪吧，在等那卖手机的人。”

“哦。知道了。”程嘉嘉说完挂了电话。

林溪愣了一下。这么不冷不热的对话，他们之间还是第一次。程嘉嘉的这种态度，让林溪第一次感觉自己心里没了底。林溪喝了一口饮料，忽然一阵想吐的甜腻从喉咙深处涌了上来。

日期：2015-07-29 20:05:16

“嗨！小妹！”

林溪向站在远处的一位女服务生招手，想质问饮料为什么变甜了？他先前交待过不放糖油的。女服务生还没反应过来，林溪的手与目光忽然在空中停住了。

林溪看见吧台后面挂着一幅巨型油画：大海边上一座幽静的大院，众多椰子树和槟榔树伸向天空，火山岩铺就的小路通向林深处的三座大屋，一位身穿连体工作装的少女拿着剪刀，正蹲在花坛边上修剪花枝……

林溪从位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向吧台，对着那幅油画仔细端详了半天，然后像石头一样凝固了。

那片海、那座院子、那些树和大屋、还有那个穿连体工作装的女孩，都曾在林溪过去的岁月里出现过。对他来说，这是一段不曾对人提起的伤痛。林溪远离故土在遥远的冰岛疯狂了三年，就是想将这段心结渐渐冰封和淡忘。

他似乎已经成功了，回到海南以后，与此有关的一切从没有去想过，与此有关的人也没打算再见面。如果想了，见了，之前的努力和所作所为就会付诸东流，那段伤痛还会在夜里从梦中爬起来伤害他。

所以林溪一心想着快点了结大姐大这件事，然后回冰岛完成学业，然后像汉斯希望的那样在冰岛落地开花永不回国。

想到这里，林溪心里微微一痛，隐约看见眼前的油画像一池碧水轻轻摇晃起来，周围的空气由里朝外、泛起一圈一圈淡淡的轻盈的涟漪。

“章静怡？”

林溪对着画中女孩轻声低喃，不由自主，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

日期：2015-07-29 20:06:02

(2)

时间又回到了三年前。

那是十月的一个清晨，天刚蒙蒙亮，林溪从公交车终点站下了车，打摩的转了好大一圈，才找到油画中的这座海边大院。

临来的前一天，他那辆FX35出了点小故障，被送到4S修理去了。这地方太偏僻，时间又早，出租车都不愿意来。林溪只得搭乘公交车和摩的。

拾阶而上，林溪举手轻敲朱漆大门，无人应答。忽然一股烟雨迷濛的夜露，被海风从高处的椰子树上吹落，灌了林溪一脖子，冷得他直打哆唆。林溪再次举手敲门，还是无人应答，顺手一推，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原来里边没上锁。

院子很大，长满了各类热带树，尤以椰子和槟榔居多，树和树之间的空地是修剪平整的草坪，看上去很像毛茸茸的地毯；雨花石铺就的道路两边，整齐有序地种着绿色灌木和鲜艳的花卉；再往里走，脚下的雨花石变成深褐色的火山岩，两边的灌木花卉被造型各异的盆景代替。整座院子飘荡着清晨的薄雾，鸟儿的叫声从不同方位的树上随风飘来。

日期：2015-07-29 20:07:10

林溪边看边走，脚步放得很轻。到了竹林深处的大屋前，终于停了下来。三座大屋呈“凹”字型对着院门，为了夏天隔热和通风，屋顶造得比普通房子高了好几米。

大屋门此刻紧闭，里边没有半点动静。林溪耳听四周此起彼伏的鸟鸣声，像一截断树桩呆呆地杵在那儿。

大院现在的主人是林溪朋友的女儿，林溪从没见过她。朋友告诉他女孩与自己同岁，都是一九九四年出生。说来也怪，像林溪这种非主流的九0后，竟然与一位女儿与自己一般大的父亲成为朋友，真有些难以想象。

老少二人是在晨跑运动中认识的。

林溪从十五岁起就养成晨跑的习惯，多年来一直坚持不懈。女孩父亲也是一位晨练者。两人每天早晨都会在途中相遇，久而久之便熟悉了。眼看林溪多年如一日地坚持锻炼，对这位清俊少年持之以恒的品格，女孩父亲大加赞许。

两人渐渐成了朋友，有时跑完全程后会聊上几句；有时遇上双休日，偶尔还在一起下几盘棋。上大学以后姐姐不让林溪住校，怕他跟着外面的人学坏，林溪每天依然按照原路线晨练，之后才去上课，与女孩父亲的友谊一直保持下来。

林溪从不主动打听对方的情况，仅知道他身上少了一个肾，这也是其常年坚持锻炼身体的原因。至于为什么少一个肾，对方没说，林溪也没好意思问。然而，从没有过父爱的林溪渐渐喜欢上这位长辈。他和蔼可亲，人品端正，有知识、有经验，对自己时常流露出父亲的情怀。林溪深深陶醉其中。

可是到了那年六月，他们的友谊突然中断了。

日期：2015-07-29 20:08:01

那天清晨，老少二人照例在路上晨跑，前方忽然发生了车祸。一辆卡车从后面撞上一辆面包车。面包车翻滚到沟里，卡车悬停在沟边一块大石头上。

女孩父亲让林溪拨打110和120，自己下到沟底察看伤亡情况。林溪拨打110、120后，又给电视台直播节目组打电话，他平时喜欢收看当地电视台的这类节目。谁知电话还未打完，就听到“轰”的一声，那辆悬停在大石头上的卡车翻到沟底去了。

林溪感觉不妙，连滚带爬下到沟底，看见女孩父亲被卡车压住了下半身，双腿到处是血。女孩父亲十分冷静，林溪却被眼前血腥的场面惊呆了。十九岁的他，青涩单纯的他，恍然间感受到人生残酷的另一面。

日期：2015-07-29 20:10:04

“叔叔，你受伤了。”林溪对女孩父亲说。

“我知道。电话都打了吗？”

“打了。”

“可惜面包车里的人全死了。卡车司机也死了。”女孩父亲表情沉痛地说。

林溪顾不了这些，他几次试着搬动卡车，都没有成功。无论如何用力，卡车纹丝不动，林溪心里一急，哭出声来。

“叔叔，我搬不动卡车。现在怎么办啊？”

“别哭。”女孩父亲忍着疼痛，安慰林溪，“越是紧急危难的关头，越是要冷静。叔叔一生遭遇过无数磨难，最后都挺了过来。相信这次也不例外。救援人员很快就会赶来的。”

日期：2015-07-29 20:11:14

难熬的一刻钟过去后，110丨警丨察到了，但他们没有专业工具，无法移动卡车。丨警丨察拨打消防队的电话，要对方派部吊车来。120和电视台的人随后赶到。丨警丨察见现场人多，提议把卡车抬起来。120反对丨警丨察的提议，说只有将卡车从空吊起，才能确保伤者不受二次伤害。

“救人要紧哪！”丨警丨察说。

“要是救不了，再次伤害了他。你们负责？”120医生反驳。

丨警丨察当然无法承担这样的责任，于是一切停了下来。120给女孩父亲输液，丨警丨察不停催促消防队快点赶来。

林溪趴在地上，和女孩父亲脸对脸挨在一起，按照120医生的要求，不停地和他讲话。林溪明显感觉到对方越来越虚弱了。

“都站着干吗？赶快救人呀！”林溪哭着对丨警丨察大喊，“叔叔他快不行了！”

“林溪……”一直处在半昏迷状态的女孩父亲突然清醒了，“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叔叔……”林溪把脸凑了过去。

“叔叔名叫章纹。文章的章，花纹的纹。”章纹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很平静，“叔叔有个和你同岁的女儿，在外地念书。叔叔很疼她，把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她像你一样，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是叔叔一个人把她拉扯大的。林溪，假如……我是说假如……孩子，别哭……假如我不行了，你能替叔叔陪陪她、安慰她吗？”

日期：2015-07-29 20:12:18

林溪点头。“叔叔，我能。”

“让她不要太难过啊！林溪，你是好孩子，如果可能的话，叔叔希望你……”

说到这里，章纹的声音忽然弱了许多，林溪把耳朵凑近他的嘴边，听完了后面的话，忽然脸红了。

“叔叔，”林溪有些为难，“这个恐怕……我……”

“林溪！”章纹的声音突然变得宏亮起来，现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不答应……我，我死不瞑目！”

林溪望着眼前这位平日里对自己和蔼可亲的长辈，此刻呼吸越来越微弱，不忍让他伤心难过，于是小声说：“叔叔，我答应你。你一定要挺住啊！”

见林溪这么说，章纹神态一下变得轻松了，就像完成一件毕生心愿似的长长吐了口气，暗淡的眼神微微发光，紧紧抓着林溪的手，断断续续说：“好孩子……好……孩……子……”

消防队赶到时，由于沟太深，吊车费了很大劲儿才把卡车吊起来。在这之前，丨警丨察怕伤到林溪，要他起来站到一边。林溪先是不肯，后来几经劝说想爬起来时，浑身一点力气也没了。

120的人发现林溪身下流了很多血，扶起来一看，只见腹部插着一块锋利的铁片。林溪什么时候受得伤，现场的人谁也说不清楚。林溪自己也不知道。

到了医院，林溪从医生嘴里知道章纹已经去世，当场昏了过去。后来林仪赶到医院，把弟弟转到广州治疗。等林溪伤情稳定，又把他送到上海和北京接受进一步治疗。直到前几天，林溪身体完全康复才返回海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