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5-07-30 19:19:15

(3)

林溪一直安静地站在火山岩铺就的花径上，耳听院外的涛声和院里的鸟鸣，耐心地等待那位从未谋面的女孩从梦中醒来。

自从答应了章纹的临终所托，林溪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照顾她、安慰她。可惜在她悲伤的时候，自己却在外地住院。现在她是个什么心情，林溪半点也猜不出来。不过他想，丧父之痛虽然没那么容易消失，但与当初相比，应该减轻了不少。

“章叔叔和蔼可亲，他女儿也应该是个温柔的女孩吧。”林溪心想一定如此。

“她漂亮吗？”林溪又想，章纹一点也不帅，他女儿长得肯定也不怎么样。

日期：2015-07-30 19:20:18

林溪看看表，已是清晨六点半，大屋门依然紧闭。林溪百无聊赖挥拳对着空气打了几下，又连续做了几十个高抬腿，借以舒展有些发麻的筋骨。就在这时，身后的花丛“呼啦”响了一声。

林溪转过身去，只见一张年轻美丽的脸蛋在清晨的底片上渐渐显影而出，一头秀发盘在头顶，挽了一个高高的结。当对方从花丛后面站起来时，林溪看见一套宽松的、上下连体的卡几布工作装，很不协调地套在她那苗条细长的身上。

“你是……这儿的打工妹？大陆人？”

林溪说出了心中的判断。对方这身打扮，十足的打工妹的派头。而她的身高和长相，却带着明显的北方人的特征，一点也不像海南女孩子。林溪由此断定她是外省来打工的。

女孩一声不吭，眼神空茫好像没有聚焦，就像林溪根本不存在似的。她双手戴着白色线手套，右手提着一把园艺大剪刀，像一尊造型优美的雕像立在晨曦的和风里。

“原来是个花匠。”林溪这时才注意到路两边散落不少修剪下来的碎花枝，忍不住夸了对方一句，“真厉害！还是个园艺师呢……”

日期：2015-07-30 19:21:42

“哎！”女孩忽然说话了，那张美丽的脸有些惨白，一对细长的娥眉朝中间拧起，很不客气地打断林溪，“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个园艺师？”

林溪顿时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女孩双目含秋，对林溪一点也不友好。林溪尴尬地站着，海潮声这时从院外面传来，一股夹带腥味的湿润拂在他的脸上。

“自作聪明，你是谁呀？跑到这儿来干什么？”见林溪不语，女孩向他发问，语气听上去很是奇怪，带着轻视和鄙视，似乎是在暗示“你是哪儿跑来的吊丝！”

林溪没有回答。右手握成海螺状，放在嘴巴上干咳了一声，向对方露出厌恶的表情。他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不想再和眼前这个人讲任何话。

日期：2015-07-30 19:23:04

“怎么啦？难道被我猜中了？”打工妹瞪着林溪，冷笑一声。

林溪还是没有回答，扭头看看大屋，门仍然关着。此后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说话。周围到处是鸟鸣、晨曦和轻纱般的薄雾。

过了一会儿，林溪受不了对方充满敌意的目光，便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拿在手里把玩。这封信是章纹写的，他去世那天，医生把它交给了林溪。至于信里写了些什么，林溪并不知道。他没有拆过那封信。

看见信上的字体，打工妹眼神突然一暗，把信从林溪手上抢走，凶巴巴地对着他大吼小叫起来。

“这信怎么在你这儿？快说！”

“我靠！”林溪这下火大了，“关你屁事啊！”

“你听不懂人话是吗？”打工妹嗓门更大，“我问你，这封信是怎么到你这儿的？”

“你算老几？”林溪嗓门同样高了八度，“你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说话？”

对方针锋相对。“偷偷窜到别人家里装13，你才不是个东西！”

“不就一花匠嘛！”林溪气得发疯，直起嗓门大喊，“说白了也就是个有点小技能的打工妹，还真把自己当盘菜啦！哼！”

日期：2015-07-30 19:24:32

“哟！小狗狗这么爱激动！”

“你说什么？”

“我每句话从不说两遍。”

“你……”林溪气得差点跳起来，心想自己好心来看章叔叔的女儿，人还未见到，就被这打工妹来了个下马威，“疯子，等你家小姐起床后，我们再算这笔帐！”

“好啊！那就等着呗！”

对方冷冷白了林溪一眼，弓下身子继续用大剪刀“喀嚓、喀嚓”修剪花枝。这女孩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和自己差不多一般大，人长得清秀又美丽，但脾气和修养却不是一般的差。

林溪越想越气，此番出师不利，遇上这么一个疯子，平白无故受了一肚子冤枉气。他觉得这种气氛下见章叔叔的女儿有些不合适，还是过段时间再来看她吧。

日期：2015-07-30 19:25:50

见林溪想离开，打工妹发出挑衅般的声音。“站住！站住！”

林溪不理她，继续走向院门。

“不等我家小姐啦？”见林溪不买帐，打工妹又发出一声冷笑，“我劝你还是再等等吧。等我家小姐起床后，你把我如何骂你、羞辱你的事儿全都一古脑儿地告诉她。让她炒了我，好吗？求你了！拜托你了！”

“你，你……”林溪转过身来看着对方，心想这家伙真是不可理喻，还真想按她说的让章叔叔的女儿炒了她，但林溪向来是个心软的人，气头一过常常又于心不忍，“算了，让你丢了工作，也显得我太小气了。这年头有个饭碗不容易，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笑话，就凭你……”打工妹丝毫不领他的情。

林溪索性不走了，一对黑眼珠瞪着对方。“臭丫头，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对方放下手里的大剪刀，拍掉粘在手套上的碎花絮，冷冷地看着林溪，“我就想求你让章家小姐把我炒了。好不好呀？”

日期：2015-07-30 19:27:18

林溪气得七窍生烟。“你这种人这辈子也就是个打工的命，这么没修养，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嫁不嫁得出去，不关你的事儿，与你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打工妹不屑一顾说，“就算嫁不出去，有这座大院陪着我丫阁终老，我也知足了。至于你，唉，怎么说你好呢，这辈子也就是个搭摩的的命。”

“哈哈！”林溪反唇相讥，接连冷笑，“在大院里当一辈子花匠真有这么自豪吗？庄子秋水里的河伯，说得就是你这类人吧。真是可怜又可叹啊！”

“还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河伯呢！”打工妹针锋相对，“还不知道谁正贻笑大方呢！”

“算啦！哥不和你这花匠斗嘴！”

“花匠？”打工妹哈哈大笑，一手叉腰，另只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将大剪刀用力插进花槽，拄拐杖似的撑着身体。与此同时，两眼嘲讽似地瞪着林溪，声音听上去像一阵午后的风，燥热闷人。“告诉你，这家里的一切都归我管！这个家是我说了算！我的话没人敢不听！”

日期：2015-07-30 19:29:38

好装逼的语言！林溪心里充满鄙视，一个打工的竟然用这种口气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哥今天算是开眼了。”林溪冷笑说，“反正你家小姐还未起床，你就是把自个儿说成公主、格格那也是你的自由。生活压力太大，有时候意淫一把也挺欢乐的不是。好啦，哥不陪你玩了，接着做你的白日梦吧！”

林溪转身要走，却听打工妹冲着大屋高吼数声。“章静怡！快点出来呀！快点啊！”

她这么一喊，林溪反而不走了。他想看看章家小妹出屋后，怎么收拾这位神经错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疯子。可是任凭打工妹喊了又喊，正屋大门就是不开。林溪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章家小妹会不会出事了？

林溪快速跑过去敲门，嘴里高喊：“里边有人吗？有人吗？”

连喊几声，屋里无人回答。林溪头皮一硬，推门而入。嘴里又喊：“有人吗？有人吗？”

日期：2015-07-30 19:30:27

还是无人应答。已经置身大厅中央的林溪，看见右边墙上醒目处挂着一幅大型相框，里边镶嵌一张彩色大照。走近一看，照片里站着章纹和一个女孩，旁边有行小魏体题词：“与爱女静怡十八周岁合影”。林溪仔细端详那位叫静怡的女孩，竟然是院里的打工妹。

林溪两眼一黑，差点儿当场晕倒。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心中温柔善良的章家小妹，竟然是个尖酸刻薄的疯子；更没想到的是，章纹女儿生得如此靓丽，与她爹半点相似的地方也没有。

林溪大步出屋，朝大门跑去。经过打工妹身边时，大声说了句：“哼！我知道你是谁了！”

“打工妹呀，花匠呀！”章静怡冲着林溪的背影冷潮热讽，“还能是谁呀！”

“想不到你是这种人！”林溪冲到大门，又回头喊了一句。

“我是什么人，轮不到你来评论！”章静怡连着冷笑，“下次再敢乱闯别人家里，小心我报警抓你！”

在返途的公交车上，林溪脸色惨白，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他觉得对不起章纹，没办法完成他的临终遗愿了。

当天夜里，林溪失眠了。生平第一次因为一个女孩而失眠。章静怡虽然高傲冷漠，言谈举止都挺伤人，但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至少她的美貌让他彻底震撼。

直到今天林溪仍然认为，章静怡是他这些年来见过的最有感觉的女孩，也是伤他最深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