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某发的话能不能当真呢?
刘某发并不姓刘,他姓胡。刘某发其实也不算是严伍台的人,他的老家离严伍台不远,叫个黄泥巴湾。杨运开还记起来,哥哥的第一个女友就是这个湾的,杨运开没见过,只听说有点聋,长得好不好看,杨运开不知道。反正哥哥没有喜欢过。哥哥后来的女友天仙一样的,听说有个人追她追了好久都没有追上,后来当了爷爷,都还没忘来看看年轻时追过的人。
可见人心很痴的。
刘某发是倒插门到来伍台的。这边的这家人姓刘,没有儿子,就叫刘某发来立了门户,也把胡姓改做刘姓了。他来后,这家人丁大发,除第一胎是女的,后来一连七个儿子,止都止不住,所以把个女儿看得似个宝。
这么个旺丁的人,应该说话是得分寸的。
但愿。
要当石油工人了。
“锦绣河美如画,祖国建设跨骏马。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头戴铝盔走天下。……”
这是他第一首爱唱的歌。他的音乐总是60多分。他很少唱得一首完整的歌。
这一首他却记得住。
村里去年底就来过石油队了。叫过什么1006钻井队,远不如那个32111钻井队有名气。
不过,他还是去看过了。
井场就在刘某发家的大禾场旁边。那个铁架子好高大,比村里最大的皂角树都高出好多。几根钢丝绳上套着一个大的滑轮,滑轮就叼一根长长的空心铁管旋转着,还有水从钻台下流出来,有人还从那水里淘砂。
淘金吗?杨运开问过,工人们说是要看砂里有没有石油。要是有石油,这里就要修大马路了。
杨运开隐约听湾里人说过,西头的坛子钵子的大女儿找的就是个石油工人。回来可威风了。
这活累人。工人们说他们一月的粮票有52斤。乖乖,能吃得下。不过杨运开能吃,一天都不到两斤,应该没问题。
杨运开想得便入睡了。不过,入睡前,他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要找个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欣儿,那曾是约好过的。
日期:2015-04-05 08:48:05
第二章
黄的又透一点红的月亮斜倚在西天,天是没有云的,星星们在东南西北中的天上散漫着,要睡的或半要睡的样子,光淡得和没有强似一点点。因此,那月从没有叶的树枝缝漏下的光好像鸡蛋黄冲了很多的水那样,让屋台上的地面洒上淡淡的一面,使这仲冬的清晨有了暖暖的色调。只有夜鸟不知从哪里叫出声来。鸡们自是不甘落后,此起彼伏地在严伍台的每家每户的鸡笼里发出声音来,响亮而又充溢着朝气。
杨运开好喜欢这个早晨,这是他从没见过的。他立马进屋找出来姑父给的那支钢笔,写诗:有月红黄色,高挂在西天。中间的他已记不住,只知道最后两句是他刚刚读到过的那个姓陶的渊明先生的诗句:此中真有意,欲辨已忘言。
姑父给的笔是杨运开极为尊重的。姑妈嫁到渔薪河的姑父家时,就是杨运开那年上学因不会理解你叫什么名而没有上成学的那一年。姑父与姑妈都骑的是高头大马。那时的姑父还是一个小伙子。他对杨运开与姑妈对杨运开一样好。他们都受了祖母的影响。所以每当杨运开去渔薪河玩,第一个就是吃粉,那是好吃的不得了。再就是常给杨运开礼物。笔就是姑父给杨运开的生日礼物。所以杨运开心里总是祝姑妈与姑父万寿无疆。可惜,姑父没有万寿,五十寿都不到。他有个咳的毛病,叫个什么肺结核。说起来很骇人。不过杨运开每次去渔薪河都与姑父姑妈睡在一起,一点也没咳过。姑妈也一直健康,现如今仍是健康。姑父在渔薪河交易所里做事。那个镇子很大,是天门西边一个很大的场口,南来北往东经西过的客商,用文人们的形容有点像过江的一种鱼那样一个挨一个。姑父就在市场里东转一转,西看一看,给谈妥的买卖双方约称。姑父的公平远近皆知。于是买卖双方皆大欢喜。姑父也就先进了,人们叫先进工作者。奖状挂了满满的屋子,奖品也是一年一件,盆啦,毛巾啦,钢笔啦。姑父的孩子一个个都小,姑父说,杨运开会读书,好笔要给杨运开。于是,这笔就成了杨运开的最爱。最爱就是谁都不让拿走的。只有杨运开的朋友陈某敏可以看一看。这一看也让杨运开后悔得不得了。几次看过后,陈某敏竟然把笔弄得杨运开见不着了。他也赔了。赔的那一个让杨运开不喜欢。因此,杨运开再也没有写出过那一早晨那样的好诗。他自称与一个姓江的人一样,火没了,据说是柴尽了。当然罗,没柴还会有火吗?这个都不懂!
这个早晨的月叫杨运开欲辩已是没话说了。可惜那诗!
写诗完毕后,开始做早餐。
杨运开从小与祖父母住在东房里,直到上石油学校。每天早上鸡叫第二遍,祖父或者祖母便喊道:“上学了!”
杨运开自从那早晨写了好诗后,一直想有个书房。可祖父母的住处小得摆了两张床后再就摆不下一把夜壶了,只得把夜壶放入床下,晚上用时,为省点油钱,就用手去摸它。弄倒了它,液体们便横溢了,空气中便有一种人体发出的别样的味。这个细节后来被杨运开写入文章,长江日报那个某兰编辑竟说看到了神仙来的一笔。
日期:2015-04-06 11:12:08
鸡叫第二遍相当于几点钟,那时没有个钟,只好听鸡叫。后来杨运开有心观察过一回,约是早上4:30分。
起床没有灯,电在那年头,人们的认知一片模糊。油灯要钱。杨运开睡前把上衣放在枕边,弄条板凳放好裤子。他摸到上衣,再套上裤子,又摸开房门,穿过中堂屋,推开父母的西房门,而后打开厢房门进入厨房,这才点上灶台上的油灯。
点上油灯,他听见有蛤蟆叫。杨运开耳不灵,三岁时患中耳炎,家里没钱,父母未在意,耳就不灵。记起上五年级,班主任朱某香是哥哥的老师,特意把他放在第一排,他仍听不清老师讲的什么,只看老师的嘴型来领会。成绩自然是班里垫底的了。听不见又让他与外界似是而非,这又叫人们叹道,这孩子一辈子完了!
蛤蟆的叫声好像更大,他这才拿过油灯,顿时吓得尖叫:一条火烧根盘在水缸与灶的夹角,蛤蟆的后腿已在蛇的嘴巴里了。
尖叫归尖叫,他也不敢叫父母,父母才不喜欢他吵瞌睡。
他找来大铁锹,他知道,要看准头才能下锹的。他用力下锹,死死地按住蛇头。那蛇用力挣着,身子都缠上锹把。不能松手,直到蛇不动了,他才用锹把蛇与蛤蟆铲到屋外,这才看到月亮是那样的美丽。
有几人能发现这样的美丽?
杨运开为自己的幸运使劲儿甩甩胳膊。他突然记起早起的目的了,三步两步回到厢房,找出红薯,洗净、切片,点燃柴火。
红薯片快熟时最好放点蒜苗,那才叫香呢。
熟后,他大口地吃了一碗,而后又盛了一瓦罐,用个包袱提好,就出了门。月亮又下了半根竿子,也没先前的红黄了,台坡子下已有了赶早集的人们的说话声。杨运开摸下江踏子上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