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5-05-15 23:15:56

暗夜里，一切悄无声息；间或地，有远处公路上夜行货车的呼啸声隐约地传过来，旋即又安静下来。窗台外面堆放起来的各种杂物里，可能藏了一只蟋蟀，偶尔扯着嗓子嘶鸣两声，随即又不吱声了。黄绮和衣而卧，面朝墙壁，一语不发，时而可以听到她在黑暗中忍耐的哭泣……我轻轻地躺在她身边，摸索着她的后背和胳膊，一边轻声劝慰她，希望她能说出藏在心里的委屈和痛苦……

“也没有什么，只是今天特别伤感……想想我们在一起，也有将近四年了吧……自从毕业以后，就住在这里，难道就这样过一辈子吗？……我今天就想哭，很想哭，因为一下子忽然觉得自己老了！身体也老了，心也老了……唉！说这些有什么用，睡觉吧……你还是不懂得女人，以后你就明白了……”

她的话已然证实了我猜测：她开始厌倦我了，厌倦这破旧房间里的贫困生活了。那我该怎么办？我想努力改变自己，改变现实。可是，这世界对于我来说，仿佛是一道永远关闭的门，一把没有钥匙的锁：任凭我怎么折腾，也没有丝毫改变的迹象……

我还想劝慰她透露点什么，她忽而转过身来，摸索着我的脸颊，动情而深长地吻起我来……“睡觉吧，晚上不要碰我了……我身体不舒服，真的！希望你能尊重我……”然后，叹息着，依旧转过身去，面向墙壁，背对着我。我不好再说什么，怀着怜爱的柔情，吻了她的脖颈和后背，怅然睡去了。

第二天，黄绮早起，匆匆去上班，晚上又拖到十点才回来。她似乎不愿意回到这间屋子里，这让她感到忧伤、厌倦，从而在努力地逃避什么。我实在憋不住了，我急切地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如此情绪化……然而，她的态度愈加冷静、淡漠，我心里透出一阵悲凉：她的心扉已经对我关闭了！如果她还对我絮絮叨叨，诉说她的不满和埋怨的话，或许她心里还有我。可是现在，她连倾诉和埋怨都没有了。

依旧是一个沉闷的夜晚。她的淡漠终于激起了我的敌意：既然她如此漠视我，我又何必关心她呢？我想，女人就是这样：越是去俯就她，她就越骄纵，把你当成厌烦、多余的累赘。我不想费尽心思去寻找她心里的秘密了，等她自己愿意了，告诉我也来得及，还是睡自己的觉吧！一瞬间，我似乎又恢复了和她初次见面时的那种平淡和冷漠，当初我就是这样折服了她，但那并非故作姿态，而是我本来的面目。可是现在，在这尘世的激流险滩上，我还可能保持未经磨砺的形状和棱角吗？当初，我在她眼里或许是潜在的幸福的寄托。可是现在，我拿什么来兑现这种期望呢？我竟是如此地平庸和无用吗？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埋怨她呢？不！我要改变自己，适应这社会，这生存的丛林，学会在这一滩污水里安然地游泳……

日期：2015-05-16 13:55:36

第七章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我和老板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恰当的距离，这种适当的距离在接近和疏远之间寻求平衡：不会太近，让彼此没有安全感；也不会太远，让她缺乏控制。我在本地人才网上投的简历，要么杳无音讯，要么就不合适，这让我又惊慌起来：找工作实在不易，要么就先在这公司待着？那要是下一次老板再……那只有顺从她，否则肯定饭碗难保，可是…… 老板去广州快一星期了，公司的日常事务由会计成琳主持。成琳是个极有心计而且八面玲珑的女人。至于老板，不用说，又找她的后台去了……幸好她不在，还有时间考虑……想一想，我还有什么路可走？

平时跟小女生蒙丽珍也有联系，不过只在网上。她有时晚上约我去晃荡，打游戏、逛酒吧什么的，都没去过：一是怕黄绮生疑，二是没有兴趣。我业余时间，除了读书，就是游泳、上网。

星期六，一吃过中饭，黄绮就慵倦地打着哈欠睡觉去了。我开了电脑，到各大论坛读了些时政类的帖子，然后开了聊天工具，“风铃草”的头像正在晃动：小女生阿珍用的是一只小猪的头像，憨头笨脑的，非常可爱。她约请我去游泳，说是喜欢看我游泳……我暗自笑起来：这小丫头，怕是想……我有时对着镜子端详自己，不由得有点自恋起来：我身材颀长，体型匀称，没有多少肌肉，但也没有赘肉，脸型、脖颈也很好看……还不错，我一边刮脸一边自我安慰。

我在线回复了“风铃草”，约她下午去河里游泳，然后关了电脑，在阳台的衣架上取下泳裤，收拾好行李袋，回头看了看黄绮：她正在熟睡中……我轻轻地溜出来，悄悄带上门，满心欢快地飞奔下楼。这小女生好可爱，可是……我到底想干什么呢？如果黄绮知道了……可是我也没干什么啊！况且她又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女生，一个小朋友而已嘛！黄绮不会责怪我的，况且她也不会知道……我如此为自己辩解，然后就心安理得地去玩了。我还玩啊？可是……

我在民族学院门口的公交停靠站那里等她，顺便在路口买了些水果和零食，准备给小女生吃。然后坐在树荫下等她，一边挂着耳塞，用手机听音乐。忽而觉得后脖颈痒痒的，回头一看，这小丫头正用一根长长的细草叶在我捉弄我！“哈！”她猛地跳起来，活像一只小豹子，一甩头，“走啦！”我笑起来，跟着她往前走，去前边不远处坐车，前往郊外。

我们在郊外一处三叉路口下车，转向左边，沿邕江往上游，顶着太阳继续往前走。前面的沥青路断了，变成了土石小路；两旁的庄稼田里，郁郁蓊蓊地长着新种的夏玉米，中间还套种着豆角。午后两点半，烈日灼人！我撑着阿珍的遮阳伞，两个人大汗淋漓地穿过农田，然后沿着曲折陡峭的林间小路，下到河边。

日期：2015-05-17 00:46:34

放眼望去，黄绿色的江面上波光粼粼，河水缓缓地流着；水波上浮荡着一条条凌乱的杂草、青葱的水葫芦，还有许多被河水泡胀的、灰黑色的枯枝和浮木。这些都是上游涨水的时候，从河边的池塘、滩涂、山洼、坡地里冲下来的。远处，大小不一的渔船错杂横斜地点缀在水滨，如同挂在树枝上的蝉蜕一样，轻轻地附在两岸的草坡、树荫下；岸边丛生的竹林、芭蕉、灌木绵延成片，沿着河边陡峭起伏的绿色河堤，伸展到远方，然后和辽远的淡青色的山峦融成一片。

空气蒸湿闷热，我躺在草地上，想睡一觉，等太阳的光线稍微缓和一些，再下水游泳。我倒头睡下，枕着行李包，把耳塞给小女生。她倒是精力充沛，兴致勃勃地听着音乐，用MP4看电影。据说十二岁左右，是人体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看来有些道理。我忽而想着……忍不住心里一动：真希望我和她一样大，也是十四岁啊！我是如此地惧怕衰老：这让我沮丧、抑郁，心情灰暗！有时我想着，宁可与青春一起随风而逝，也不愿意看到自己风烛残年的衰败景象。再说，一个人活多少才算够呢？商羯罗大师三十二岁寂灭，亚历山大大帝三十三岁逝去，莫扎特终年三十五岁，普希金终年三十七岁，英国诗人雪莱二十九岁就谢世了……虽然如此，但他们闪光的生命显然比许多长寿而庸碌的人生更有价值！

“寄蜉蝣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如果我们再把眼光投向浩渺、幽深的宇宙，一个人在这尘世间的生老病死何异于朝生暮死的蜉蝣？……佛教有两句精神视野极其开阔的话：“恒河沙数大千世界，无量亿阿僧祗劫。”每当我在深夜里仰望星空，想到这两句话，就感到尘世间的成败利钝已经渺如浮尘、不足介怀了，应该去南太平洋的小岛上刀耕火种，了却此生；然而在晨曦初绽的清晨，当我睡醒的时候，望着身边的女人，美丽、丰腴的黄绮，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尘世，这坚硬、粗粝却让人留恋不已的婆娑世界。

睡醒之后，我们又沿着河堤往上游走，一边走一边拣河滩上的贝壳，采草丛里的野花，在大水退去的水洼里，用小树枝捉弄那些蠕动着向前滑行的青灰色石螺：它们一受惊，即可就把柔滑的触角收缩到螺壳里去了，然后一动不动，仿佛一块刻有花纹的灰绿色小石头。我们又翻开水边的大石块，去抓躲在下面的橙红色小螃蟹。我抓到一只手掌心大小的螃蟹，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捏着它的后背，看着它气恨恨地凸伸着两只凶恶的灰色小眼睛，奋力挥舞着两只粗硬的、钳子一样的螯足，对着我们示威，惹得我们哈哈大笑。算啦！不捉弄它了，一甩手，又丢进水里去。

我们继续往前走，经过一片嶙峋起伏的乱石滩，又绕过一座轰鸣的采石场，离村庄和人烟越来越远……最后，我们停在一片陡峭壁立的河岸下，背阴的、平缓起伏的草坡上。夏日充沛的河水已经漫上草坡，在水草交接的地方，可以看到被河水淹没的黄绿色草茎，在近岸边清浅的水波里轻微地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