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到哪里去了,救济院供料一事,那是出资重建的金主指定的。”
“金主?哪个金主”
“甘先生,甘子镜。”渠昱泽被他太太逼得没有退路,道出内情。
志和在院内,闻听此言,心中大惊。
“甘子镜!”他重复这名字,反覆咀嚼,爹娘的争吵渐渐远去。
‘甘子镜为何要指定潇银庚家供料?’他思索着,‘他与潇银庚家有什么关系?’忽然间,他狠拍自己的大脑,自念一句,“我怎么忽略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泗涧港所有的街道、商行、一夜之间都贴上了法币兑换金圆券的告示,秦市长亲给渠昱泽通电话,说明此事的重要和紧迫性,督促渠昱泽与港署所有工作人员尽快组织兑换与禁流之事。
‘兑换?如何兑换?’,连月来,老百姓手上纸币价值一日不如不日,购件稍大的物品,都需拎袋运钱,民众早已怨声载道,自发地重新用回禁前的银元。
如今上面谋出一个“金圆券”,又是不值钱的纸品,谁知哪一日一道召令又废止了呢,纸这东西,终究靠不住。但上面有令,他不能不行,告示依例贴出去,该怎么办,由港民自行决定吧。
方仕时的工厂,还有一周就发薪。今日已是8月28日,距法币禁流的日子仅剩三天,工人的工资都是固定的,连月来因物价跳涨钱不值钱,工厂已给员工提过多次薪水,此次发薪若是按新币发放,许多工人只能发上几毛钱。钱拿得这么少,保不定他们会有什么举动,厂内员工大多是附近居民,拿了钱就在港内花消,若泗涧港市面一时不认新券,工人们岂不要造反。
“还是用旧币发吧,提前发!”方仕时坐在办公处思虑良久,对候在一旁的管事刘福堂道。
“旧币?唉!”刘福堂忧叹“工人们自告示发出以来,一直不肯认真上工,就瞅着这钱怎么发呢。大伙儿吃了旧币的亏,都不信新券,提出要求,要么直接发银元,要么折成米面油布充发。
“废话!”方仕时立时变脸,“我哪来那么多银元发给他们,他们自己不清楚么,法币出来时,银元镍钱铜子一揽子全被换到银行去了。他们要有本事,把钱给他们,他们自己找银行换去。”
“那,米面油布呢?”刘福堂心下担虑。
“米面油布?我给他们发这些,我就别开工厂了,直接做买办去。”
“可,老爷……”
“去吧,老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都是政府造的事,与你我何干。退一步说,你也不过是替方家办事,他们一百个不满又能拿你怎样!”
方仕时眯老福头一眼,起身离去。
刘福堂与账房的工人们推出一整车的旧币,这是方仕时自家库房里的存币。方仕时袭了方家祖上精明多谋的血脉,从物价开始不对劲的上涨开始,他方家所有产业的营业额,便都存入了自家的库房,一律不再经银行。同时,他下令方氏所有门店,对于给银元的主顾,给予特别优惠。如今,他家的银库里,四间连排的库房,三间堆满纸币,另一间,在满铺的纸币之下,终日散发着人所不知的美妙金属光泽。
今日的局面,方仕时内心从容淡定,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从他承启方氏产业那天起,至今三十年,他早已练就一副高瞻远瞩、运筹帷幄的本事。
当老福和一帮雇员们把满车的纸币推进工厂时,工人们立即骚动起来。
“什么东西,这么多,不会还是旧币吧?”
“敢!没看外头告示,旧币都须到银行去兑金券。”
“可这阵势着着,跟上月一样,而且是账房的人运来的。”
“是啊,不是还要发旧币给我们吧?”
“还发旧币?发这玩意儿干什么,拿回去上茅房,还嫌油印脏。”
“我上月发的钱也还没用出去,家里一屋老小饿得发慌,拿着钱去买东西,人家找着理由不卖。”
日期:2014-09-05 00:22:25
“我也是……”
工人们纷纷渲泄,停下手中的活儿,聚到一起观望。
“李大匡、刘小渔,刘春君、林耀祖……请到账房来一趟。”账房的雇员到车间来逐一叫道。
工人们瞅着被叫的几人进入账房,皆静下来观看里面的动静,出来喊人的雇员最后一个进入账房内,关好账房的门。
“不要,不要,要么给银元、要么给米面……”账房内很快传出激列的争吵。
“做不到?做不到就拿工厂的布匹来抵,我们自己拿了出去换银元……”接着便听一阵咕咕咚咚的乱响,外间的工人们屏息竖耳,立觉不妙,一时激愤起来,一群人冲出来欲往账房一探究竟,被早早安排在账房外的保卫人员拦住。老福头料到今日发薪必有异常,把工厂所有保卫悉数调应过来,此时账房外围已是戒备森严,欲冲进去的工人与保卫员胶着一处,难分难解。
“我不活了,还我血汗钱……”里面传出尖利的叫喊,伴着嚎哭。领薪的刘小渔撞开人群冲出来,保卫迅速把他拦回,再次把他推进账房里。
“这还得了,动手了,兄弟们,冲进去!”领头的工人激愤叫道,率先往里冲,保卫们手持大棒,站成一条线,把工人团团阻在外面,双方剑拔弩张,工人们拥在外头听着里面的哭嚷不能进去。一名工人义愤之下拣起地上的线圈朝保卫砸去,余者纷纷效仿,亦找出各种生产工具砸向保卫,保卫防不胜防,一人被钝器击中额前,捂头蹲地大叫,血流了满手,近身的保卫气愤不已,揪住一名正欲掷物的工人,不由分说便是两拳,工人立即口鼻渗血,工友们见状,齐齐拥上来,见着保卫便打,场面一时失控。
很快,港署治安队全副武装地赶来,把肇事的工人一一逮起,其间有灵敏逃脱的工人,速速地告知工友的家属,家属们听说自家人在外受欺负,携老带小地赶来,堵在方氏工厂门口,厂门前一时横身立马,一片哀嚎。警卫人员见此情形,也不敢再动作,扭着这些工人们,控制在厂内,门口堆满嚎哭愤骂的老弱妇孺,他们断不敢从她们身上踏过去,把人带走,双方陷入僵持。未几,嚎哭的妇女们冲破厂门防线,与厂内的警卫队员撕打起来,警卫队员起初不便对这些妇妪还手,但难容她们得寸进尺地撕打扰叫,索性把她们也一同制住,此举激怒了外面嚷叫的老妪与孩子们,潮水似地涌进来,抓的抓、扯的扯,把一众警卫人员弄得伤痕累累,狼狈不堪。
方民工厂场面失控,警卫司只能加派警卫驰援,港内民众目睹警卫队浩浩荡荡开往方民工厂,一时义愤四起,自发地参与进来声援工人,卫队尚未到达方民工厂,便被沿街愤起的民众冲散。
方氏厂内,呼天呛地的嘶闹一片,混乱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