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今北京)被割让后,契丹任命后唐降将赵思温为留守,率军驻扎。赵思温没有因为石敬瑭灭了后唐而怀恨在心,反倒以民族大义为重,不愿汉人受契丹统治欺压。他通过在后晋任职的儿子向石敬瑭建议:契丹狼子野心,早晚必与朝廷翻脸,侵害中原;幽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可以抵挡契丹;他愿将幽州献给朝廷。
石敬瑭得此密报,不以为喜,反以为忧,断然拒绝。朝中议论纷纷,都以为皇帝老糊涂了。
不要小瞧石敬瑭,他能以一介武夫跃升为开国皇帝,自有其过人之处。可以这么说,他是个政治家,虽然是个卖身投靠、卑鄙龌龊的政治家。政治家自有对全局的把握与统筹,决不为一时一处的得失所迷惑。话又说回来了,古今中外,历朝历代,哪个所谓政治家没有一颗肮脏的心呢?
环顾周边的国际形势,石敬瑭早已胸有成竹。东面海浪汹涌,高丽棒子打不过来,倭寇尚在咿呀学语之中,不必担心;南方跨长江而立的后蜀、南唐无力北上,不三不四的“南平”政权自保而已;西部的吐蕃、回鹘胃口不大,力量不足。最大的威胁来自北方的契丹,却已经被他用三十万金帛和些许零花钱及谦卑的态度买得只顾享乐,无心南征。
让石敬瑭真正揪心的是国内的大小藩镇。这些藩镇的头头脑脑,要么是后唐见风使舵的叛贼,要么是后晋功高震主的悍将,拥兵自重,独霸一方,一旦羽翼养成,或时机成熟,必将像后梁朱全忠、后唐李存勖、后晋石敬瑭一样,问鼎中原,抢顶皇冠,啃块骨头。
因此,石敬瑭在宰相兼枢密使桑维翰的劝导下,制定了基本国策。第一,发展农业,盘活商业,提升手工业,绝不割资本主义尾巴;第二,强化军事,强调忠诚,打造一支能打仗、打赢仗的皇家军队;第三,和平共处,敦睦友邦,以割地和经援的方式稳住头号军事强国契丹;第四,软硬兼施,分化瓦解,各个击破地方藩镇势力,这是国策的核心和目的。
石敬瑭的眼毒,早已看出有人要造反。
最先起事的是天雄节度使范延光。他本是后唐的三朝元老,与末代皇帝李从珂还是儿女亲家,权贵加皇亲,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着实风光。李从珂自焚后,他向石敬瑭递了降表,但心里不服,因为俩人原来就是同僚,地位不相上下。你石敬瑭不过是皇帝的非亲妹夫,俺范延光可真是皇帝的正版亲家!凭啥你能当天子,俺就不能?他常常这样想。
年轻时的范延光,穷困潦倒,唉声叹气,连寻死的心思都有了。恰在此时,有位能掐会算的张生告诉他:“先莫死,俺看你必为将相。”他半信半疑,但收起了预备跳河的气囊。
若干年后,善于钻营的他出任地方节度使,手握军权,是谓“出将”;后来,调往中央升任枢密使,辅助皇帝,此乃“入相”。他这才明白张生所言不谬,是个活神仙,赶紧把张生供了起来,以便指点迷津。
这一日,范延光请来张生,求他圆梦:“俺梦见一条蛇从肚脐眼钻入腹中,不知是凶是吉?”张生赶紧下跪,激动地回答:“恭喜明公!蛇有龙相,乃帝王之兆!”老范惊得呆了,半晌才又回到人间,反意遂决。
石敬瑭早已猜到范延光的狼子野心,思出一计:迁都,就是将首都由洛阳搬到大梁(今河南开封)。桑维翰大表赞成:“大梁,北控燕赵,南通江淮,是水陆交汇之处,富庶丰饶之地。大梁离范延光不过十个驿站的距离,他要是真反了,俺们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斩了他的项上狗头!皇上高明,大大地高明!”石敬瑭乐得差点掉了假牙,立即下令搬家。
硬的一手准备好,石敬瑭又拿出了软招,封范延光为临清郡王,借以安抚他。战争,对谁也没好处,能不打还是不打。
肚子里怀了蛇的范延光,真不稀罕什么郡王,假意接受,心中暗笑:好兆头,先当王爷,再为皇帝,该是这种套路。
天福二年(937)六月间,范延光举兵叛乱。石敬瑭命令留守洛阳的东都巡检使张从宾率军迎敌,不料张从宾从了范延光,反戈一击,连杀石敬瑭的两个宝贝儿子。受此惊吓,老石全身披挂,集合队伍,要到晋阳(今太原)避难。桑维翰赶紧拿出磕头绝技,苦苦相劝:“叛贼虽猖獗一时,但绝不会长久。您老人家稍安勿躁,不可轻动,看俺破敌!”老石这才摸了把额上的冷汗,断了跑路的念想。
张从宾能杀儿子,却对付不了老子,被石敬瑭的部队打得跳河而逃,中流做了淹死鬼。范延光被逼无奈,坐守困城,一呆就是一年有余。老小子不会野战,挺会看家。
石敬瑭见久攻不下,师老兵疲,派人游说:“你要是投降,俺把你调到大的藩镇去享福。要是俺食言自肥杀了你,白日在上作证,俺不得好死!”
范延光倒有识人之明,对左右言道:“老石言而有信,说不死就是不死,俺还是降了吧!”
石敬瑭说话算数,真的将范延光调为天平节度使,还赐给他一面免死金牌,他的部下亦都升了官。造反有理,造反有利,胡不反!
石敬瑭这一手是做给其他节度使看的,传达了这样的信息:造反没用,不如跟着俺好好的干,富贵荣华,应有尽有;人家说宰相肚里能行船,俺这个皇帝肚里能跑马,瞧俺多大度!
范延光浑身是胆,只身前往大梁,朝拜石敬瑭。石敬瑭嘘寒问暖,道是你造反辛苦了,有啥要求尽管说来听听。老范答道:“俺干够了,退休吧!”石敬瑭再三挽留,都被拒绝,就顺坡下驴,让范延光以太子太师的身份退休,还在大梁盖了豪宅,将他养了起来。范延光日子过得挺滋润,时不时地参加国宴,吃得白白胖胖,满面红光,神采奕奕。
三年后,范延光获准回老家纳福。西京(洛阳)留守杨光远见他富得流油,生了贪心,派儿子杨承贵围了范延光的大宅,逼其自杀。范延光气得胡子乱翘,怒道:“天子在上,赐俺金牌,免俺一死,你们父子咋敢这样!”杨承贵想想有理,白眼一转,施了毒计,用刀逼着老范上马,押至浮桥之上,将其挤入河中。可怜范延光,生性不会水,扑通了几下,没入水里,没了光。还有光的杨光远上奏朝廷,说老范自知罪孽深重,跳河自尽。
石敬瑭何其英明,知道杨光远图财害命,但害怕他的实力和凶悍,没有深究,放假几日,以示哀悼,并追赠范延光为太师。老石的确对得起老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