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高拱的门生、广东道御史齐康上疏弹劾内阁首辅徐阶。疏中说道:“徐阶阴险贪婪,当初立储的时候曾坚决反对过(这是乱扣帽子);而他的子弟家丁横行乡里,为祸一方(这倒是事实);徐阶又在内阁接纳李春芳,从而专权蠹国。”
这份弹章不但上的时机不对,而且是相当没水准,连老好人李春芳都骂上了,是授人以柄的昏招。
奏疏递上去之后,正中下怀。徐阶马上上疏辩驳,这种回击一点不麻烦,简单一说,并请求致仕。之后,李春芳也一同上疏请求辞职。
无奈,隆庆只能温言挽留,并责备了齐康。
随后,徐阶又接连上了两道奏疏,都是请求致仕,表示去意坚决。
这个突发事件如同向粪池里丢尽了一颗炸弹,使得言官们一致感受到徐首辅英明圣洁的形象受到了宵小之徒的玷污,那高拱竟然敢利用言路反制还击,这简直是对言官的公开挑衅!
于是乎,六科给事中和十三道御史再次炸开了锅,他们聚集在宫外,纷纷唾骂齐康受高拱指使,陷害徐首辅。是什么难听、刻薄的话都敢说,口水用干了,回家换墨水接着骂。
骂神欧阳一敬又一次一马当先,上疏极论齐康的罪过,呼吁尽快将奸党绳之以法。同时,给事中陈瓒、监察御史凌儒、张槚等人一同上疏跟进,辱骂齐康和高拱结党,不要脸。
反观这边齐康也不甘示弱,指责欧阳一敬受徐阶指使,攻击朝臣。两边互相指骂为奸党,无所顾忌,不休不止。
在此情况下,言路的热烈气氛也带动了朝廷大员们的强势围观。
不久后,就连在削籍事件中与高拱同一战线的杨博也发言了,他偕同左都御史王廷言等多名重臣联名上疏,请求皇帝一定要留住徐首辅,表示元老重臣的心你伤不起,而认为高拱、齐康这一次对徐阶的诋毁确实太过分。
朝臣方面的压力迎面而来,于是,隆庆保证留住徐阶,然后重责齐康。
这显然远远不够,因为言官们还没有看到对高拱的处罚,所以口水继续。
以吏部尚书杨博为开端,各部大臣纷纷闻风而动,各人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继续表达着似乎非表达不可的态度。
而徐阶一次次坚持请求辞职,不肯出面视事。
日期:2013-11-24 22:41:34
这样内阁无主,阁员无法办公,外廷的官员无心做事,一团混乱,政府机构濒于瘫痪。徐阶的低姿态,引起了几乎所有官员的同情,效果显著。
各衙门官员开始自发组织行动,纷纷联名签上奏疏,一道声讨高拱。
户部左右侍郎徐养正、刘自强二人,也准备出来咬一口。说来可笑,这两位副部长都是高拱的朋友,徐养正是高拱做庶吉士时同馆授业的老同学,刘自强是高拱的老乡,平时跟高拱的关系还都不错。
然而此时都开始见风使舵,并且他们打算拉上顶头上司、时任户部尚书的葛守礼,一同代表户部签上名字。
葛部长不干。
葛守礼,字与立,嘉靖八年(1529)进士,张居正十分尊敬的人物。只需一个词就可以形容此人:正色独立。
他对这场语言暴力很不以为然,坚决不签名字。
徐、刘二人无可奈何,多方劝说无果,只好在奏疏前头留出空白,上了一个十分滑稽的“白头疏”,总算是代表户部表了态。不久之后,葛守礼就自己挂职离去。
两年十个月后,高拱复出,重新起用了葛守礼,请他担任刑部尚书,以示敬佩。而这时,刘自强又以同乡之谊再次来巴结讨好。高拱半开玩笑地提起那份白头疏,说道:“先前举朝劾我,公亦劾我,公于心何忍啊。”
刘自强羞愧难当,讪讪地答道:“当时如果不跟着大家一起上疏,下官又怎能在官场上留到今日。”
这人说的是实话,舆论有时就是软暴力,它逼着你不得不附和着表态。高拱也明白,都不容易,便不多追究,笑道:“葛公没有随大流,现在情况也不坏嘛。”
也只能是高拱复出才能说这话,当时谁又敢这么想呢?在这次斗争中,中立派都很难存在了,甚至捕风捉影被无辜波及的路人,也不乏其人。
有一人名叫陈懿德,不过是一名翰林院编修,算是高拱的门生,就是因为没表态,没有倒戈老师。而徐阶的同乡、祠祭郎中范惟丕与陈懿德一向有私怨,范惟丕便借此混乱之机,去徐阶那儿告黑状,说道:“齐康弹劾您的奏疏,是陈懿德帮他写的。”
有这一句话,徐阶不辨真伪,记下了这个名字,后来京察时再算账,最终,陈懿德被外贬到了光州。
由内到外,还有不少地方官员,将京城里这场流言众口相传,相互效仿,随声附和,三人成虎,都说高拱之该杀。
似乎高拱引起了天下共愤,当年的严嵩也没引起这么大动静,到底愤的是什么,没有人去一探究竟。
就连时任大理寺丞,名声极高的海瑞也被渲染了,他这样说道:“徐公早年曲事先帝,虽然有瑕,但自执政以来,忧勤国事,已经弥补了过错。这齐康甘心做高拱的鹰犬,咬住徐公不放,着实可恶。”
还有更激动的,光禄寺丞何以尚积极响应海瑞。这人是专管宫廷伙食的,不是言官。当初他跟海瑞一块儿下了大狱,后来也是受了遗诏的恩惠,跟海瑞一同被释放,因此对徐阶感恩戴德。于是他高声疾呼,请求皇帝赐予尚方宝剑,诛杀奸贼高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