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大哥!”易飞感动地握住齐进的手。
“咣当,咣当……”沉重的金属撞击声由远而近,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光,立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班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三名管教拿着一副沉重的脚镣走了进来。他们的黑色皮鞋以同样的节奏停到了易飞面前。为首的管教走前一步。
“站起来!”易飞站起来,以无畏的目光与他对视。
“042156,你违反了监狱的管理条例,按规定,要对你进行惩罚。”掏出一把褪色的大铜匙,“当——”铜锁应声而开,另两名管教马上蹲下来,把脚镣扣到易飞的脚腕上。这是一款中型的脚镣,四个环连在一起,每个环有20厘米长,总共有十八斤重,为首的管教,把手里的一个木箱放下,打开,一个黑色的球映入眼帘,鹅蛋般巨大的铁球,足有十八斤,为首的管教用力把铁球捧出,将铁球上的铁链系在脚镣间的铁环上。班房里的不少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齐进双眼圆睁,如果不是老K用力把他摁住,他必定会一跃而起。
易飞用眼光制止住住齐进,为首的管教似笑非笑地盯着易飞。
“既然你肚子不饿,就运动一下吧。马上给我到走廊去。”易飞用力提了一下左脚,脚腕上的铁环生了锈,粗糙的刮擦着脚腕上的皮肤,他咬咬牙,深呼吸一下,艰难地挪动着双腿间的三十六斤,走到走廊中央。管教突然吹响了哨子。
“向前跑步走!”易飞吃惊地转过头看着他。
管教走上前。“怎么了?没听见?向-前-跑-步-走!”易飞还是没动。
管教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如果你不服从监狱的管理,你将会被加刑。”易飞太阳穴的青筋在轻轻地跳动。他咬咬牙,迈开脚步,艰难地随着管教的口哨声。抬腿,迈步,抬腿,迈步……每一下用力都像牵动全身,每迈一步都像刀刮脚跟,汗水从头上滑落,掉进眼睛,眼前逐渐模糊,痛却很清晰,清晰的现在,清晰的过往,清晰的生存的感知,清晰的管教叫喊的声音。
“一、一、一二一,一、一、一二一……”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
轰隆隆的金属撞击声从走廊上传来,几乎所有班房里的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许多人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轻轻地走到铁栅栏后,偷偷地打量着这个落泊中仍然英俊高傲的少年,他每跑一步,沉重的铁球就敲击水泥地面一下,一下又一下,都像敲在人们的心里,把过往岁月的辛酸都敲了出来。在罪有应得的表象后面,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无奈、不甘,一些伤痛,一些血肉淋漓,像此刻易飞脚腕里沁出的鲜血,点点滴落走廊,触目惊心。
易飞是被抬回来的,跑了差不多十个来回,他终于痛得晕倒在走廊上,除去了铁扣后,双脚脚腕前后被生绣的铁扣硬生生地刮去了皮肉,中间的地方被来回的猛力撞击得又青又紫,被释放的双脚依然在不停颤抖,易飞脸色苍白,却没有呻吟一声。齐进看着易飞的双脚,眼睛似要沁出血来。当天的晚饭异常的丰富,这是新上任的监狱长精心策划的,每碗饭上面,还额外放了几块喷香的鸡肉,按他的设想,在杀鸡儆猴后,这群饿了三顿的恶鬼,怎么可能忍得住不狼吞虎咽呢。
齐进端起饭碗,感觉到饿了三顿的胃在本能地抽搐,他却高举饭碗,猛然朝下一扔,几块鸡肉以无辜的姿态散落地面。“乓啦、乓啦、乓啦、乓啦——”饭碗落地声音此起彼伏,在监狱里震动,不止这个班房,所有班房里的所有犯人都把饭碗扔到了地上,杀鸡儆猴的计划没有得到竟然得到了意外的反效果,美好的食物没能调动起人性的本能。绝食运动像瘟疫般出乎意料地蔓延了整个监狱。
事情闹大了。监狱长在办公室里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叮铃铃——”电话响了。监狱长立即拿起电话,一边听一边擦着额头上沁出的汗水,他忙不迭地点头,挂上电话,他几乎吓得从坐位上掉下来。
当天夜里,监狱长主动到班房里和几个犯人交谈,语气特别平和。第二天,犯人的饭碗上除了鸡肉还有牛肉。大家笑着狼吞虎咽地把饭菜塞进胃里。自由活动时间,易飞来到杨志森身边,杨志森双眼依旧盯着棋局,手里玩弄着几只白子。像自言自语地说“小胜一步不算什么,一切才刚开始。”
一个星期后,现任的监狱长被调走,新来的监狱长把一切都归于原状。表面上,一切归于原状,就像翻涌的巨浪在月光潮汐的引力下无声无息地藏进了海底的深处,变成暗涌。暗涌从来没有停止过,它缠绕着海底不停活动着的火热的熔岩,两种异端力量互不相让,水与火的交融、渗透、淬练,在黑暗的海底逐渐孕育出一种新的力量,这种力量,幽暗、沉着、隐忍,只待烈日被侵蚀的一刻,便立即幻化成摧毁一切的灾难——海啸!
日期:2012-11-21 13:44:25
13
由于易飞表现突出,一年后获减刑,两年已刑满释放。被释放的那天,他看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监狱里的两年,他的外表改变不少,原来还有点圆带点稚气下巴被磨成了平而硬的轮廓,白而清秀的脸在长久的日晒下现在散发着黑红色的光泽,青黑色的须根从下巴延伸到两鬓,他若抬起双眼,你会发现那锐利的眼光足以看进你灵魂的深处,他微微一笑,肉感的嘴唇线条悄然变型,一边嘴角往上扯起,不羁?不屑?也许都不对,受尽苦难后,世界在他的眼里也许都变成了一场游戏。他穿上背心,黑红色圆滑的肌肉在棉布下鼓起好看的轮廓。如幼蛇蜕皮,一层又一层,最里面的一层,鲜丽娇艳却又饱含毒性。他,不知不觉地在监狱里完成了从少年到青年男人的蜕变。
他两手空空地走出那道厚重的铁闸,没有高墙遮挡的阳光让他心情兴奋,按照狱友的叮嘱,他没有回头看那座黑色的大楼。世界依旧广阔,命运依旧诡谲,他,易飞,却拥有了与之对抗的勇气和力量。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他面前,他爬上车,车绝尘而去。另一个男人,从转角走出,他看着车牌号码,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面包车司机递给易飞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一张新的身份证和户口本。身份证姓名一栏赫然印着两个字——陈杰。
日期:2012-11-21 13:45:22
第九章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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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在马路上飞驰,路边的电线杆一根又一根地掠过窗户,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过去了,马路下面是久旱的农田,汽车经过,卷起农田表面的一层薄薄的粉尘,随风织成低矮的尘幕,在车轮下旋转片刻,便躺倒在马路上。已经旱了几个月,围绕着农田的沟渠早已见底,剩余几滩发绿脏水淤积成几个亮的光圈,硕大的绿头苍蝇围绕着嗡嗡作响。一只瘦水牛站立在远处的土地上,甩着长长的尾巴百无聊赖地赶着苍蝇,它脚下曾踏着黑褐色肥沃土地,现在却都已沙化成浅灰色的硬土,上面龟裂纹勾勒出一个紧接着一个的规则的六角形深深的裂痕——时间的足印。时间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或极细微,或极宏大,即使是短短的一秒也足以让这个世界发生无数不可逆转的变化,无数的惊心动魄,无数的乐极生悲,无数的摧毁崩坍,无数的追悔莫及。但远视到宇宙内,不过如一根针掉进汪洋大海,渺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