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行健死了,用采石场捡回来石头尖刃割破了颈动脉,喷涌的鲜血湿透了大通铺上的几张被子,尖刃不是刀,不够尖利,从尸体的伤口来看,用力割了好几次,才把颈动脉割破,医生轻轻地摇摇头,说了句“该多痛呀!”懦弱无能的方行健作了平生最英勇的举动,这个举动不知他筹划了多久,自从他母亲死了以后,监狱管理层考虑到他曾有过自杀的举动,每天专门对他进行搜身,重点关注他的行为。一个多月,他显得那么平静,正常地吃饭,正常地工作,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平静。正是因为他的平静,监狱的管教才放松了对他的监管,这一天,没有对他进行搜身。这块石头,应该就是早上工作时从采石场拿回来的。全身的血都几乎流尽了,方行健的脸色铁青,脸上却带着类似微笑的表情,伤口还在汩汩冒着血泡。同一班房中的几个人脸色煞白,大部分人摇头叹息。齐进吸着香烟,看看几张被鲜血染红的被单,再看看方行健铁青的脸色,狠狠地把烟头扔到地上,用力地踩了几脚,拿起方行健的被单,把他的头盖上。
“赶快抬走呀,怎么还不抬走呀。”老K断断续续,歇斯底里地低声抗议。
因为殡仪馆的车半夜不愿意到郊区,方行健的尸体直到清晨才抬走。易飞睁大双眼,目送着黑色的袋子,包裹着方行健那失去生命的肉体,直至视线最终的界线。他的上牙一直用力地咬着嘴唇,浓浓的血腥味在四周发酵,不知是方大哥的血还是自己的血。这个只和他相处了几个月的瘦弱的知识分子,也许连只鸡也不敢杀,却狠下心用这样狠地方式杀了自己,要多深的绝望才下得了这样的重手。如果他不是犯了错误,以他的学历和能力,估计会是个出名的经济学家了吧,活跃在各种经济论坛里,活跃在各种学术会议上,西装革覆,风度翩翩。或许,按他没有野心和不爱出头的性格,会埋头在学术研究和论文写作中,在忙完一天后,静静地享受妈妈做的萝卜炖骨头。但他现在,静静地躺在狭窄的冷冻格里,因为他是囚犯,不可能办追悼会,只等待着进入熔炉化成飞灰,他那个才华横溢,蕴藏着巨大潜力的大脑,已然死寂,也等待着变成飞灰。
方行健的自杀像骤起的阴霾笼罩着班房,每个人都变得沉默易怒,易飞则变得越来越阴郁,没人知道,他心里那把火却越烧越旺。方行健终结了他自己的痛苦,却为其他活着的人揭开了另一个痛苦的篇章。管辖的监狱内有犯人自杀,这是对监狱的管教而言,是一桩失职的大事,新的监狱长走马上任,还在部署如何点燃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没想到刚找着火柴却被水泼灭了。上面反应很快,马上有文件下达要求整顿监狱纪律并对相关的管教追究责任。监狱长拿着文件严厉的进行一级级追究,勒令立即整顿,上面的脸色不好,下面便电闪雷鸣。首先遭殃的是齐进和老K偷藏起来的香烟,从默许到立即没收,失去了这份吞云吐雾的乐趣,齐进变得异常烦燥,老K经常长吁短叹,其次是原有的自由活动时间被削减三分之一,难得的可以在阳光下找点乐子的时间也变成了劳动时间。最痛苦的一项,是劳动工作量增加了差不多一半,管教们监督得特别严格,汗流浃背想稍停一会也会被喝斥。
日期:2012-11-16 00:03:19
这下齐进想偷会懒都不行,他趁管教刚背转身,立即扔下锄头向易飞抱怨“这个方行健可真会惹事,他自己走了舒服,我们这一众被折磨得生不如死,这么下去我们也非得自杀不可。”
“唉!”易飞长叹一声,摇摇头。
“啊!”谁在惨叫一声,他们回过头去,那边的老K突然从石堆顶上滑下来,口吐白沫,两眼上插。
“糟糕!”齐进跑到石堆下,大喊“来人啊,来人啊。”管教跑到跟前。几个狱友也凑了上来。
“怎么回事?”
“他以前因为吸丨毒丨患上了羊癫疯,太过疲劳就会发作。赶快拿布条来塞住他的嘴。”齐进向管教要求,管教愣了一愣,左右环顾,像突然醒悟过来。
“042156,043356,这事情我自然会处理,你们立即回到石堆顶上继续工作。”
“不是,警官,你得赶快……”
管教吹起警哨,周围的人讪讪而去。
“警官,你还不快点他会咬自己的舌头的。”
“滚!”管教大喊一声。齐进停下手,站起来,拿起锄头离开,易飞却依然蹲在原地。
“你还在干什么?”管教厉声喝止,易飞拿起衣角,放在嘴里用力一扯,“嘶拉!”衣角被扯下来。他飞快地把衣角揉成布团,立即把布团塞进老K嘴里,他的最后一个动作与管教的动作几乎是同时进行的,布团刚塞进老K的嘴里,他已被高压电棒击得瞬间失去知觉。
老K很快没事了,但这次公然的违抗遭到了强烈的反击。监狱长惩罚易飞所在的班房连续一个星期只能吃白饭,不配任何肉菜。班房变得死寂,这群犯人沉默了,只有呼吸声逐渐粗重,带着愤怒气息在天空凝聚、压顶。
自由活动时间,易飞又站到了杨老头的身边,杨志森似乎在用尽全副心机摆弄着纸上的棋子,没留意到身边的年青人。易飞看看纸上的形势,尽管黑子还是处于劣势,但比起上一个残局,似乎已没有那么困绝了。表面上看,黑子被白子尽围,但黑子的所有棋子都相当灵活,有个别棋子还可担当援军,只要能调动起来,便何冲破围困。他忍不住点点头,转眼,发现杨老头竟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年轻人,你看懂这一局了吗?”
“这回有点懂了。”
“年轻人,你们班房最近的事我都听说了,有没有想过在这里来场较量,练练兵。”
“怎么较量?”
“当然,一个黑子是输定的,但调动起许多的黑子,力量就不一样了。而且,其实在外围,还有一些位置隐秘的黑子。”
“如何调动?”
杨老头拍拍易飞的肩,“自己想想吧,年轻人!”
日期:2012-11-16 23:26:59
11
当天晚餐时间,白饭送到班房时,每个人都排着队舀起一碗白饭,管教在走廊外来回巡视,齐进向易飞打了个眼色,两人同时用力把碗朝下扔到地上,碗着地,发出刺耳的“啪啪——”两声,白饭洒得满地。
班房里的其他人互相使个眼色,几乎同时把碗打翻在地,“啪啪啪啪啪——”声音响起来居然震彻走廊。巡视的管教立即开门进房。
“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不吃饭了!”
“为什么不吃饭?”
“我们根本就没有错,凭什么要罚我们吃白饭,我们要绝食抗议!”
“是,我们要绝食!”班房所有人几乎齐声说。
管教大吃一惊,这一下出乎意料。他双眼狠狠地剜遍了班房里的所有犯人。最后停在易飞脸上。他踱到易飞面前,伸出食指直指他的眉心。
“042156,这件事情闹大了,我保证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监狱长和几个管教聚集在办公室,班房绝食的事的确让这个新上任的监狱长觉得棘手,不得不向另外几个管教征询意见。
“可以把他们调一下,分散到另几个班房吗?”
“可能没什么效果,我有理由相信即使是另一个班房的人也会有他们的人。”
“要不饿他们几顿,我可不相信有什么人愿意绝食把自己饿死。”
“领导,万万不可,每个班房都有些体弱的人,也有些有背景的人。如果把这些人饿坏了,上面追究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我们这里刚刚出过方行健那件事不久,追究起来后果会很严重。”
“这样吧,你们把为首的那个狠狠地惩治一下,非得杀只鸡给猴看看。”
日期:2012-11-16 23:29:02
12
一天饿下来,班房里多了一些长吁短叹,只有齐进、易飞和老K三个人一声不吭。易飞拍拍老K。
“老K,你刚恢复不久,要不你还是吃饭吧,怕你不吃病会更加重。”
“兄弟,你说这话就是看不起我老K了,你是救我惹的事,我要连这么点义气都没有,我怎么有脸做人呀。”
“齐大哥,你说我们能坚持下去吗?”
“肯定可以,别看他们一副死鱼的样子,我认识他们许多年了,关键时刻还是些有义气的人,即使他们没骨头,大哥我也一定坚持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