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反复排练,可真的面对夏珂时,她能做到就只是把花盆放在她桌上,结结巴巴地说:“花,雏菊,五块钱一盆,给你的。”
这是张小顺第一次送花给一个女人。
日期:2008-6-22 9:37:03
张小顺的第一次第一次聆听眼泪的声音
大方的老总在喝醉酒后对中层胡乱的承诺,促成了国庆长途旅游的福利。张小顺承认椰树的美丽,也由衷赞叹碧海蓝天的辽阔,可非要去看一看吗?无论周围的人如何激动,她对海南岛依旧没有多少向往,所以就选择了3000块补贴和7天假期,而放弃了去天涯海角看美景。揣着三千块钱的那天晚上,张小顺爬起来喝水。睡眼朦胧中,在包工具的一张报纸上,看到这样一句话: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她记得高中时,学过这阙词。这话,她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良辰好景会虚设?后来她渐渐懂了,那是因为景还是那个景,人却不再是原先看景的那些人了。
10月1日,举国欢庆。大部分政治觉悟不高的普通群众心潮澎湃地看完升旗仪式,乐乐呵呵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小家。难得放假,常回家看看。张小顺也是普通群众,早晨她一边看电视里天安门广场的升旗仪式,一边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她上午出发,下午就到了家里。家里似乎没有任何变化,连她上一次走时踢裂的花盆,也依旧咧着个豁口杵在屋檐下。唯一的变化是弟弟去了北京,家里少了个人影在眼前晃动。
张家,是一家子的老实人。即便弟弟也在家,一家四口也可以大眼瞪小眼瞪上一天,而不说几句话。何况四个人中最活泼的弟弟远在北京。但,张小顺很享受这难得不用跟能说会道的人应对的日子,她安安静静地帮着母亲里里外外地忙活,偶尔听母亲叨念些谁结婚了,谁生孩子了之类的琐事;她安安静静地拾掇着后院里那些她小时候积攒的破烂,她挺高兴刘爱军与姜梅的花瓶也依旧在那里;她也安安静静地记下父亲那些淳朴务实的叮咛;她依旧安安静静地从小县城回到大都会。从车站走出来时,张小顺有些恍若隔世的荒谬错觉——这闹哄哄的地方,她真的已经呆了快5年了吗?
长假的最后一天,吴庸说,刘家举家出游去了内蒙,这个张小顺早知道,夏珂说过,刘一泓也说过。吴庸还说,夏珂已经变回刘珂了,至少在身份证上是这样的。这一点张小顺不知道。吴庸最后说,她父亲退休了,国庆期间她父亲已经先行离开夏珂楼上那间公寓,动身回南京了,等交接完学校的工作,她也会一起回去。这一点张小顺更不知道。但她一直知道,所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之所以显得动静巨大,就是因为在它发生前,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当它来临时,才有一种把人镇住的力量。这力量把张小顺也镇得主动起来,她几乎是立即就开口问:“为什么呀?”突然,她又意识到,吴庸其实已经说过回南京的原因了——陪他老爹。
吴庸的父母谱写过一段美好的师生恋。父亲是大学实验室的科研专家,母亲是跟着专家学习的女大学生。可生活不是童话,吴庸八岁时,两人就离了婚。后来母亲出了国,还在读高中的吴庸不肯跟去,她固执地留在了父亲身边,使得二十多年来他们父女俩老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这种背景,让吴庸回南京的决定事出有因。可张小顺却没法说服自己,吴庸急着离开仅仅是为了去陪伴她爸。她讷讷地重复着:“为什呀?”
吴庸笑眯了眼,平时的聒噪这会儿却没了踪影。张小顺有些着急,心里全是要挽留的念头,又找不出充分的理由。突然,灵光乍现,脱口而出:“她……会生气的,我是说,夏珂。”按张小顺的思路,如果吴庸真的去了南京,那么就没有人和夏珂没完没了地斗嘴,就没有人能及时安抚、调教一条大白鲨,就没有人能陪伴那一个还远在内蒙古的别扭女人了。
“对呀,肯定会生气的。以前都没怎么跟她提起过。”吴庸依旧笑眯眯的,看起来对于迫在眉睫的夏珂的暴怒并不在意,她伸出来摸摸张小顺的头,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小顺儿,你要加油啊!”
张小顺不知所措地盯着吴庸的另一只手,陷入迷雾一般的沉默。
漫长的国庆长假结束后,第一个7个工作日的星期老牛拉车般地被熬了过去。这七天,夏珂虽然和张小顺同处在一个城市里,可两人却完全没有一点联系。夏珂神龙见首不见尾。吴庸也人间蒸发一般,渺无音讯。撇下张小顺一个人,心里老记挂着两个正在翻天覆地的女人。在这样的折磨中,一个对她来说,挺要紧的日子渐渐逼近。一天下午,快递公司送来了从北京寄来的快件。她打开包装盒,里面是五个沾了奥运会仙气的可爱小怪物。它们太扎眼,以至于张小顺差点遗漏了跟它们一起躺在盒子里的金锁片。小小的一枚金锁上雕着曲曲折折的花纹,“长命百岁”几个字闪着俗气的金光,绝对保值,绝对俗气,绝对的蒋树的手笔。张小顺把金锁挂在脖子上,五脏六腑似乎都紧张起来,她撑着,熬着,习惯着,没有蒋树的生活。
张小顺另一个惊喜来自下班前。失踪许久的两个女人突然出现在公司门口,一个依旧面无表情,一个还是脸如满月。张小顺感动地手脚都没地方搁,因为她们记得她的生日。
入夜,只有三个人的生日聚会开场。有蛋糕,但没蜡烛,因为夏珂觉得吹蜡烛很俗气;有礼物但没有精美的包装,因为吴庸是个环保主义者,她坚持大部分物品都应该裸体,以节约资源;有长寿面,但没有来得及煮,因为在吃完蛋糕后,大白鲨接了个电话,就暴跳如雷了。
那盒长寿面被她从厨房扔进了客厅,砸碎了一个玻璃奖杯,那上面还有她和吴庸的名字。她完全不顾及这是张小顺的生日趴涕,只一个劲地发着她的大白鲨脾气。张小顺想,她是第一次真正遭遇了食人鲨的狂怒。彻底地歇斯底里,彻底地破坏力。就连吴庸脸上千年不掉的笑容,都消弭地无影无踪,只剩下夏珂式的面无表情。
夏珂会生气,这在张小顺的意料之中,这种几乎是不辞而别的行为在密友间发生,的确有让人生气的道理,何况是夏珂这样傲慢的家伙,但她会这样戏剧化的暴怒,却远远在她意料之外。她被这样的夏珂吓傻了。那会儿,张小顺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她拦着,夏珂的手掌不仅会落在每一件她看得见的物体上,也绝对会落在吴庸的脸上。张小顺从身后揽着她的腰。吴庸虽迟疑,但还是迅速地离开了夏珂的视线范围。夏珂尖利地嚎着:“放开!放开!”接着,她嗓音开始嘶哑,最后颓然挣开张小顺的束缚,走进卧室。
门被她使劲地碰上。里边不再有一丝声音。
张小顺觉得有些恍然,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一场半梦半醒时看的电影,每个人的表现都超出了正常的范畴,都像在演戏。凌乱的客厅里散落一地的餐具,食物,张小顺站在里面,茫然无措。她第一次觉得,关于吴庸,她知道的太少;关于夏珂,她也不是真的了解;关于吴庸和夏珂,她几乎可以说——她从来没认识过这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