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举止奇怪忙跟着凑上去看,结果什么也都发现。不过,这时我却听到了雨水泻落车顶的声音,起初滴滴嗒嗒,继而响动却越来越频繁。正当我愣神儿的工夫儿,车外那原本黑濛濛的浓雾猛地恣意波动起来,它们像是受到某种外力的驱赶,哗哗地散得飞快。随着车头灯照出的光束寸寸前移,四周的山野也渐渐显出了轮廓,而这时,在落满铁线般密雨的光束里,居然影影绰绰出现了一撮频频跳动的毛发!!
“阴燮!真的是阴燮!”我盯着耸在路中央的它,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脱口尖叫道。
“邱明!开车!开车撞过去——!”老崔被我这两嗓子吼得一把薅住我的胳膊,惊声喊道。
我哪里还敢怠慢,只能遵照老崔的意思慌忙启动卡车,可是眼睛盯着那撮毛发,我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加足马力,眼见着自己的双腿打起了摆子,那卡车已然一点一点向它蹭了过去——五米,四米,三米……卡车,最终还是被我踩住刹车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我死死地闭上了双眼……
那一刻,四周安静极了,我根本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觉得全身胀个不停,像是被压满了气的轮胎,正在缓缓冲向爆裂的一瞬……
“邱明,你看……”良久之后老崔忽然碰了碰我,他的语调走了音,“没事哩!没事哩!”
日期:2012-3-19 13:36:00
我听到他这么说,这才将眼睛眯成一条缝隙,试探着瞄了两眼那撮毛发。当确信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以后,我又使劲揉了揉双眼,仔仔细细地瞧了再瞧,最后一颗悬了半晌的心总算归了原位。于是我提着匕首推开车门,老崔也跟着我下了车。待战战兢兢走上近前,我们俩不禁相视连连苦笑——原来,卡车撞到的东西居然是一条野狗。那盘山道上到处是错落的石头,这只野狗被卡车撞飞时恰巧大头朝下夹在了两块石头中间,因此才耸起了一条抖着的尾巴;由于卡车行驶的速度较慢,野狗被冲撞后没有当场气绝,所以才会发出类似婴儿般的“嘤嘤”啜泣声,结果我们先入为主,加之那团诡异的黑雾和雨天能见度低的缘故,竟然以为真的碰到了闫二愣子口中的魇人“阴燮”。
虚惊一场之后老崔的轴劲儿又上来了,他不住地向我解释都是他不好,胡诌了半天结果耽误了赶路。我知道他这种家伙就是这副德行,平日里谨小慎微惯了,一旦遇到什么事情总觉得欠别人的,所以我特别郑重地告诉他千万别往心里去,以此打消他心中的顾虑。实际上那时我的心思根本没放在这上头,我只是想不明白:那团黑濛濛的浓雾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它能让行驶中的卡车瞬间就停了下来?而且,居然可以把光束拦腰斩断,却又无缘无故地散掉?
卡车再度启程的时候,雨水小了一些,但似乎并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老崔还在别别扭扭,时不时从嘴里嘟囔出一票一票的废磕儿。我无心再跟他敷衍,思绪仍旧停留在那团诡异的浓雾身上。就在车子驶下盘山道之后,老崔不知怎么的突然扭过头来盯着我,看了又看才腼腆地说道:“邱明,我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商量。”他略微顿了顿,接着说:“你看咱们马上就到宽甸境内了,我想让你拐个弯顺便给我爹娘烧两匝纸码子钱。今天是七月十五,你也知这入赘的汉子本来就是不孝,逢年过节光给人家忙活了,我这心里酸地慌;再加上这雨天咱们已经耽搁了车程,也不差这一会儿……不过你放心,这个忙我不会让你白帮的,回头我把这趟出车挣的工分全都给你!”
(按:老崔嘴里说的“工分”,其实就是人民公社时期的特殊产物。当时,生产队员参加生产劳动被称为上工,工分就是生产队员每天上工应得报酬分数,等到年底生产队会根据工分数总和计算出全年的分红。)
“可别介,工分就免喽!”我轻描淡写地说道,“只要你别再嘟嘟囔囔我就谢天谢地啦。”
老崔傻乎乎地笑:“不远,不远,就是兜了一个小弯儿,老头老太太的坟茔地就在麻条沟山根底那片落叶松林里,正好我烧纸码子钱的时候你也可以顺便打个盹。”
就是这般,我按照老崔的指引缓缓将卡车拐入了途经麻条沟的那条岔路。只是那时候我根本不会想到,我和老崔的余生正是由此渐渐偏离了原本的轨道,从这儿之后,造化不可遏制地把我们二人卷入了那个波谲云诡的恐怖渊薮,而这期间经历的所有异事足以用天崩地裂来形容,甚至,就在此刻,我敲击键盘的手指仍就有些颤抖不止。
日期:2012-3-19 13:37:00
第二章:传尸鬼疰
卡车抵达麻条沟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儿了。
这条岔路远比那条盘山道泥泞许多,卡车走在上头如同跛脚行路一般歪里歪趄。待总算来到山脚,我竟然发觉双手由于紧握方向盘过猛僵酸了。老崔扯起放在粗麻袋里的纸码子钱跳下卡车来,直奔山脚那片落叶松林而去,片刻的工夫儿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内。
我独自一人靠在车里,百无聊赖地伸动着筋骨,心里巴不得这场雨水尽快消停。一旦身子松弛下来,人就容易犯困,就在两块眼皮掐起了架的时候,透过满是水渍的挡风玻璃,我恍惚间看到前方不远处冒出了三团忽悠忽悠的光亮。起初我以为是谁在坟地里烧冥钱,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有一搭无一搭地瞟过去两眼;可是,过了不久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怎么烧纸会持续这么长的时间?再说,此刻已然是大半夜了;而且,外头明明风雨交加,按常理火光不应该没有变化才对——难道……难道是坊间传闻的赤狐炼丹?!
——我曾经听公社里老辈儿的人说起过,在辽东山区活动着一种通体泛红的赤狐,它们每到阴雨连绵的时节都会结伴出行,在渺无人烟的山野间飘忽不定,还夹杂着尖声怪叫相互招引,乡民们不知蹊跷,便管这叫做起了“赤狐炼丹”。传说赤狐每次出没的地方都会有些异事发生,所以,见者通常都会悄悄地避开。
这么想着,我原本的困意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而这时,我竟发现那三团光亮居然向卡车的方向缓缓靠拢着!我立即警觉起来,猛地按了两下喇叭以示震慑,那三团光亮先是停顿了片刻,接着变得摇摇晃晃起来,似乎向这边前进的速度又加快了些。我赶紧将那把防身匕首再次掏了出来,伏在内车偷眼观察。不久,我就看出了些门道:原来,这三团光亮并不是什么“赤狐炼丹”,而是三只手电筒。我长舒掉一口气,却又马上疑窦丛生:三个人举着手电筒黑灯瞎火的在麻条沟做什么?况且,那个年代平头百姓经济拮据,特别是乡村,手电筒完全可以上升到家用电器的规格。因此,我对三名来者并没有放松警惕,还是保持了原来的姿势静观事态。
日期:2012-3-19 13:37:00
不久之后,车窗便响了起来,“哐哐嘡嘡”敲砸的很急,哗啦雨声里传来了一个年轻人焦躁的叫喊:“同志!同志!同志!同志请开下门……”
我知道肯定是躲不过去了,于是便抬起身子向窗外望去,那喊话的年轻人正冲着我颔首微笑着,他的满脸和气立即就让我悬着的心稍微平复了些。我小心翼翼地把车窗摇开了小半扇,问道:“你们有啥事?”
这时,站在年轻人身后的两个人也跨步走上前来。借着车头灯扩散的昏黄光芒,我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三人全部身着中山装,虽然已经被瓢泼大雨淋得水汤挂面儿,但从衣服的质地上,我还是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不同之处:其中一位魁梧的中年人用的是正经呢子料;而另一位削瘦的中年人和那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用的却是常见的卡叽布。光凭这一点,我就判断出,穿呢子料中山装的人的身份必然要优越于另外两位。果不其然,此人还没说话便从内兜摸出一包大生产牌香烟,边递进来让我收下,边请求我务必帮忙载他们一程。
我连忙客气道:“五湖四海一家亲,共产主义在眼前。都是革命同志,送啥香烟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