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躲进转角里,牧阳担忧道:“师父,日本人封了回租界的路,看来我们回不了租界了!”牧章桐略略沉吟,说道:“依昨晚的商议,一旦回不了租界,就往西走。罗盖穹昨晚抓到了‘老西门’,刚才国术馆也没见到他,多半他正候在老西门接应我们,走,我们往西去!”牧阳微惊道:“可是这两天风传日本人要打南京,一部分兵力屯扎在苏州河以北,另一部分兵力调集在西边,我们往西走,那就是往日本人驻军的地方去啊。”牧章桐说道:“不入虎穴焉能得虎子?日本人定然想不到,我们逃出了国术馆,竟还敢往他们驻军的地方钻!牧阳,你熟悉这里的路段,你来带路。”牧阳用力地点了点头,这最危险处即最安全地的道理,他早就听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讲起过不止一次,但真要亲身去实践一下,还是有些提心吊胆。他忍住伤口疼痛,辨识道路,一路上躲避全城搜查的日本兵,绕了个大圈子,往老西门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师徒俩又见到大境路口和方滨西路路口都被封锁了。虽然上海城没有城门,以前的十座城门早在清朝灭亡前后就已经被一一拆除,可日军似乎已把出城的所有道路都给封死,等于是把整个上海城给圈了起来。两人不禁隐隐担忧。
好不容易赶到老西门,果不其然,复兴东路的出口也架起了木栅栏,路口处灯火通明,全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在来回巡逻,别说罗盖穹了,连一个中国人的影子都没瞧见。
两人隐身在一处民宅墙后。牧阳此时身心俱疲,说道:“师父,要不然咱们暂时别出城了,寻个隐僻地儿藏起来,等风声过了再说。”
牧章桐却没有回话,而是小声地数道:“一,二,三,四,五,六。”
牧阳奇怪道:“师父,你数什么?”
牧章桐压低声音道:“嘘,对面有人。”
此时的老西门一带还没有发展起来,属于上海的冷落地带,邻近的九亩地还是种菜的,因此大多数民宅都是清末时候的旧瓦房。牧阳抬头望去,只见对面的仪凤弄里,有两户人家的瓦顶上,一动不动地趴着六条黑影。
日期:2012-1-10 11:27:00
牧阳吃了一惊,这六条黑影隐于夜色之中,若非师父眼尖,还真发现不了,轻声道:“会不会是罗世伯他们?”
牧章桐没有说话,从身上摸出之前点烟火筒用的火信子,轻轻吹燃,凑近下巴。这样一来,趴在屋顶上的人如果眼力够好,足以看清牧章桐的脸。
只见对面屋顶上的六条黑影忽地动了,一一溜下瓦檐,跃落地面,从另一面看不到的瓦檐上又溜下来三人。其中一条黑影疾速地穿过街道,钻进牧章桐和牧阳所在的巷道里来,其余八人则留在街对面。
师徒俩暗暗蓄力,都捏紧了拳头。
黑影蹿到近处,火信子的光虽然微弱,但还是照清了来人的样貌,此人留着山羊胡须,嘴角一颗肉痣,正是罗盖穹!
牧阳轻声道:“罗世伯。”
罗盖穹压低声音说道:“章桐兄,我瞧见了烟火,你们得手了?”
牧章桐点点头,紧捏的拳头缓缓松开。
罗盖穹问道:“东西呢?”语气中透着一股子急切,目光则扫了一眼牧章桐挂在颈上的红毯子,他不知那红毯子中,包裹的其实是四方的人头。
牧章桐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日本人正在搜城,我们得先想办法逃出城去。”
罗盖穹说道:“这你不用担心,我早已想好出城的法子。”
牧章桐奇道:“道路都被封锁了,你还有什么法子出城?”
罗盖穹说道:“陆路被封,那就走水路!”
牧章桐说道:“愿闻其详。”
罗盖穹指着对面,道:“那条巷弄一转过去,就是肇家浜,这肇家浜是上海城的干流,东接黄浦江,西连蒲汇塘,今早我已命人在老西门外备了一条小船,我们潜水出城,神不知鬼不觉,然后乘船直奔蒲汇塘,日本人做梦都想不到这一手。”
牧章桐说道:“果然是条妙计,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动身!”
罗盖穹却没有动,说道:“章桐兄,不是我罗某人信不过你,只是为了今夜之事,我已然得罪了日本人,日本人找不到你,定会把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逼不得已,我只好提前将一家老小安置回了杭州老家,花费大半辈子打拼出来的家业,也都丢在这里了。我罗某人不想这一切付出得不明不白,只有让我亲眼看见了龙图,我才放得下这个心。”
牧章桐不动声色,盯了罗盖穹几秒。罗盖穹目光坚毅,一脸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势。
牧章桐轻叹声气,从怀里取出那细布裹来,凑到火信子下,轻轻把细布掀开一丝缝,顿时,一道金光闪烁在三人眼前。
罗盖穹瞧见了这亮闪闪的物事,顿时面露向往之色,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牧章桐却猛地把细布裹揣回怀中。罗盖穹一愣,道:“章桐兄,你这是……”
牧章桐说道:“龙图已经看过,我牧章桐说拿到了,就是拿到了。这回你可以放心了,我们现在就走水路出城吧。”
罗盖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甘,随即不动声色地道:“那好,你们跟我来,当心别被日本人发现。”
说罢他探出头去,瞅了一眼远处巡逻的日本兵,弓弯着腰,急速地冲过黑暗的街道,到了对面,回头招手。
牧章桐道:“牧阳,你先过!”牧阳瞅准时机,飞速冲过,很快牧章桐也顺利地穿过了街道。
除罗盖穹外,接应的另外八人中,有一个是关管家,另七个是罗盖穹的亲信弟子。十一人汇合在一处,四名罗家弟子在前领路,罗盖穹和牧氏师徒居中,关管家领三名罗家弟子断后,一行人穿过仪凤弄,走入一条狭窄逼仄的巷子,不一阵便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味,再往前走了十来步,一条臭气熏天的河滨便出现在眼前。
这便是肇家浜了。肇嘉浜原本是横穿上海城中的干流,是上海通往松江府的运粮内河。但自从法租界通过“越界筑路”的手段扩张后,肇家浜就成为了法租界与华界的分界河,这条二界共享的界河事实上却成了二界都不管的河流,两岸的居民们往河里随意地倾倒垃圾,肇家浜很快被污染得没半点河样,上海的居民都形象地称它为“臭水浜”。自从上海沦陷之后,断断半个月的时间里,越来越多的难民来到这臭水滨附近聚居,原本就肮脏不堪的肇家浜就更加遭罪了,这一带已经成为了上海最主要的棚户区,尤其是打浦路西一段,更是有“上海龙须沟”之称。
走在最前头的罗家弟子探出头去眺望,只见沿肇家浜西去五十米处,横跨在河面的石拱桥上,有好几个日本兵正在来回巡察,不时拿怀中灯来扫视河面和岸边。看来日本人也有先见之明,早就派了人看住了水路。
不过好在肇家浜的水黑乎乎的,漂浮着一层厚厚的黑垢,若有人潜在水底,从水面上根本看不出来,只要足够小心,不弄出大的动静,日本人即便拿灯来盯着河面,也发现不了。只不过这等熏天恶臭,真要跳进如此令人作呕的河水里,憋气潜那么远,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挑战。
便在这时,于一片寂静中,牧章桐忽然毫无征兆地飞起一脚,踹在身前一名罗家弟子的屁股上,那罗家弟子哎哟一叫,手舞足蹈地跌入河里,搅得一股熏天恶臭翻腾而起!
罗盖穹猛地回头,一把拿住牧章桐的手腕,压低声音喝道:“章桐兄,你这是做什么?!”
牧章桐冷笑道:“我做什么?这话倒该我问问你!你罗家九个人,把我师徒俩围堵在这狭窄的巷子里,你又是安的什么心?!”
罗盖穹听了这话,双目中透出寒光。
日期:2012-1-10 11:40:00
那罗家弟子一落水,石拱桥上就有一道灯光打过来,照在那落水弟子身上。那弟子慌忙往岸上爬,刚爬起半边身子,枪声便响了,砰砰四响,那罗家弟子长声惨叫,张开双臂,向后倒下,身子被乌黑的河水渐渐裹住。
牧章桐手腕一缩,卸开罗盖穹的抓拿,将细布裹往牧阳的领口里一塞,抓住牧阳的腰侧,喝道:“上去!”使足了力气往上一送,牧阳的右手便勾住了墙头。牧阳低头望去,只见昏暗的巷道里,师父已和罗家的八个人纠斗在一起。
牧章桐叫道:“牧阳,护住龙图,走啊!”
身边的罗盖穹听了这话,立马仰头大叫:“快抓住那小子!”
四名弟子连忙攀上墙头,向牧阳逼来。牧章桐抄起地上泥块,一一掷出,将墙头的四人全都打落。牧阳趁机翻过围墙,落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慌不择路地逃窜。罗盖穹满脑子都想着龙图,急忙翻过围墙,朝牧阳追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