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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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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劳动组呆了一周,对于“业务”就比较熟练了。出去干活的时候慢慢也觉得习惯了。那时候已经是6月份,成都闷热的夏季。经常都是要在下午1、2点钟太阳最毒的时候出去晒盒子,在房顶和坝子上一蹲就是两三个小时,皮肤比较白嫩的都会被晒开裂,或者是脱皮,脸上全是汗水干了以后的盐,一抹都是咸的。毒日过后,就是暴雨。夏天晒盒子最怕的就是突然下暴雨,劳动组的所有人都要冲出去抢救盒子。管教们更心疼,因为这是他们的奖金。记得有一次中午突然暴雨,我们20多个人全部冲出,抢救了一半的盒子,另外一半还是全部被淋湿了。所有人都淋得浑身透湿,身上被棵子大的雨点打得发抖。周干怕我们集体感冒,第二天无法干活,只好把我们喊回来。一个小时后雨停了再出去收拾好盒子再晒。这一通折腾下来,老子差点都虚脱了。

不过总体来说,在劳动组过的还算比较舒服,日子当然就特别快。我在出去干活的时候在楼上的巡道口往各个监室带话。每次过302,死皮哥都会叫住我乱摆两句,然后让我给那边组的小良带点东西(药、烟之类)过去。小良在他监室里过的还不错,仍然是将军。后来有一天他给我说他判了10多年,马上就要去转运站了。我只好给他说自己把细点,他却说“没得事,最多两年就出去了! ”我一下子明白,他领导绝对会通过保外就医把他从监狱弄出去的。我后来在2003年回成都来买房子的时候,在盐市口还偶然碰到过他一次,他朝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没说话,然后钻进一辆黑色奥迪车走了。都是在社会上的人,知道出来后不同路的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摆的,他能朝我点点头都算是很不错了,也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花狗给我说,劳动组还有个好处,就是因为在外面干活,偶尔可以看见女监的犯人被提讯的。这个绝对是很牛逼的事情。后来果真有一次见到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女犯人。有3个,被女管教带着到二道门那里的提讯室。这3个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犯罪的人,一个比一个看起来温柔贤良。那时候已经是夏天,女犯人都穿得特别薄,这个他妈太刺激人了。劳动组的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路,呆呆的看着这3个女人的胸部和屁股。这时旁边我们巷道的管教一般也不会管,当是给我们看着玩一下。那个提人的女管教往往就会骂这边的管教“XXX,把你们的人看到点三!妈批瓜的嗦?”

出来干活熟悉了以后,我就开始费了很多功夫想到江海的那间监室去看看他。但是他们那间监室的窗子没有开在我们晒盒子的过道上,所以根本没办法每天都去见。后来有一次去他们监室收盒子的时候,老子趁管教没注意,一下子闪了进去,想等盒子搬完我再跟着我们劳动组的人出去。

江海见到我很激动,但是不敢表现出来,只好把我手紧紧抓住 。我看他已经被戴上了脚镣手铐,知道已经被判了死刑了,心里面一阵痛。他拍拍我肩膀“没得事。。。你自己要把细点。。。”我点点头,小声给他说“唐怡4月份就已经放了”他说“他一出去就已经写信给我说了。。。她姐姐已经把她带到马来西亚去了。”我吃了一惊,正要再问,突然周干在门外喊“百脑你娃在爪子?咋个一直不出来,在摸批嗦?”我只好小声给江海说“我下次再来! ”然后赶紧跑出去了。

后来又见过几次江海,都是趁收盒子的时候偷偷摸摸进去,每次只能说几句话就要出来,非常之不爽!

每天晚上,我都会在心理默默的算一下还有多少天满刑,然后叹口气,抽烟,发呆。后来有一天,我偶然发现我们出来干活的时候,能够看见旁边的宁夏街人才市场的大楼!还能望见东城根街口子上的国信大厦的上半截。当时简直把老子很骇了一跳,因为以前我几乎没有怎么到树德中学这边来过,宁夏街这一带我都不是很熟,从来没有一个直观的印象。后来在晒盒子的地方抽烟休息时,我常常会一个人胡思乱想:出去后到底干什么?会到旁边的这个人才市场去找工作么?而我就刚刚从旁边的监狱里走出来。。。甚至我偶尔都会想起程璐,心里面设想了很多种结局:她还在等我,我到了广州,我找家软件公司上班,我挣了钱了,我到她家去,我直直地盯着她父母说:“我要娶程璐! ”。。。 旁边花狗突然喊老子一句“你娃在爪子?!把那几个娃看到点三!不然没弄好周干回来又要骂! ”我才一下子回神,吼那几个打捆的娃几句“妈逼瓜的嗦?没弄好等哈子回去都给老子飞起! ”然后点上根烟,边帮他们几个打捆边慢慢的在心里冷笑“百脑啊百脑,做你妈的清秋大梦吧!你娃真的是没脸皮!大学就配不上人家,现在都成犯人了都还他妈在做白日梦。。。”冷笑到最后,突然觉得脸上有东西从眼睛里滚下来,我用黑乎乎的手一摸,我流泪了。

Apr 30, 2005

一晃眼,快6月底了。6月25号晚上,我几乎是一夜没有睡着。江海应该也没有睡着,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痛苦的一夜煎熬后,第二天早上,我们还在吃早饭,我听见外面管教在叫“看好人! ”花狗对我说“出来了! ”。死兔儿在没有上绑之前,可以在各个监室打开风门和相熟的告别一下。 劳动组的风门一打开,我一下子从里面伸出手,和江海紧紧地握了握。我一直死死抓住不愿意松开,监室外押送死刑犯的武警上来在我手上狠砸一枪托,“砰”的一声把风门关了。江海在外面对我大喊一声“多保重! ”我在里面慢慢坐在塑料凳子上,已经泪流满面。到了11点45的时候(午时三刻),给他在地上点了3根软五牛。。。从小学一年级认识江海开始,到最后2000年他被枪毙,17年,两个朋友,不一样的人生。如果高一那次百花潭后门群殴他不帮我顶了,那我多半就会被少管,出来后也有可能走上他的这条路,现在枪毙的,就有可能是我。。。眼睁睁看着这种过命交情的朋友上刑场,那种孤独、无助、沮丧、愤懑的心情我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甚至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看见任何的很煽情的东西竟然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动情,冷漠的吓人。这种感觉几乎只有有过这种经历的人才能切身体会到。

江海枪毙没有多久,我突然收到了两封信,这是我在宁夏街收到的唯一两封本系统的朋友写进来的信,信上面满是关怀和鼓励的话语。实际上在那个时候,他们并不算我最好的朋友,但是他们给我写了信。这两个朋友应该也正在看《让青春继续》,我想说的是:谢谢你们,我会永远记得你们,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我鼓励的话语!

周干把信拿给我的时候,我正带着几个人在库房里面整理打成捆的盒子。库房外面的坝子是车队的坝子,外面太阳毒辣,几个车队的劳动犯正坐在一辆双排座车子旁抽烟。周干把信给我之后就回管教办公室去了。我正在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信,突然听见外面一声爆吼“打死他狗日的! ”我和几个人冲到门口去一看,那几个车队的劳动犯正把一个人按倒在地,拳打脚踢!那人被打得叫都叫不出来了,只会捂着头满地乱滚,后来甚至基本上都不会动了。我看那人穿的衣服不是车队劳动犯穿的那种专门的黄褂子,而完全是社会上的衣服,我日难道是看守所的工人?

车队,水电工,清洁工,厨房这些劳动犯和我们巷道里的劳动犯不一样,我们是因为余刑太短,所以按规定不能上山去劳改队,只能留看守所改造。而他们一般都是余刑还有好几年的,能够留在看守所混日子都是因为有特别硬的关系(因为这种留所的名额非常之少)。他们都穿着现在看守所的那种黄色的褂子,比我们要自由得多,几乎就和看守所的普通工人一样能够在监区内部四处活动(甚至有传闻说他们的监室一般都不锁门的)。

我看旁边的人,旁边的人也看我。我是我们劳动组的将军,带着这几个人来仓库的,这里我就是最“大”的了。坝子上没有管教(估计都在管教办公室睡午觉),旁边围墙上也没有武警在巡逻,空空的坝子上就是那几个车队的劳动犯在打那个看守所的工人,还有仓库门口我们几个巷道内劳动组的人在看。我发了一下怔,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躲已经来不及,车队的几个人已经看见了我们。

他们慢慢走过来,领头一个娃看了我们一眼,说“你们是哪个巷道劳动组的?”我说“3巷道”。他打量了一下我,说“你是围子上的人?(将军)”我点头。他慢慢地说“你们看到啥子了嘛?”我赶忙说“啥子都没看到。。。我们在打捆,我们没有出过仓库”。这些人都是些惹不起的,不要说我们普通犯人,就是一些级别比较低的管教都要让他们三分,因为这些人一般都有非常硬的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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