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喊来搬家公司,将我的东西从那曾经的婚房里搬了出去,住进了川大西门外棕北小区的一套小户型。在我读大学期间的93年左右,棕北小区作为成都最早的高档商品房之一,集中了这座城市不少美女和有钱人,而到了2001年,我租住在那里时,却没见到几个美女了。我所渴望的“遇到一两个白领丽人,发生一两段艳遇故事”的传说,无奈地只存在于道听途说与意淫之中。我这才知道,有钱人在过去的几年,已经先后搬迁到了更富裕的居住区,美女们也随之离开了棕北小区。我永远是这个时代的落伍者,永远以慢半拍的步伐,跟在潮流后面。
又过了一些天,简潞终于东拼西凑筹集齐4万元,打入了我的银行卡里。现在,我和她算是两清了。那时,正是2001年2月下旬,股市在1950点左右晃荡,我认准了这是一个低位区域,后市看涨,生怕资金还没到,股市就涨到2000点以上去了,好在这4万还是来得及时,我在2000点以内将新资金打入市场,基本算是抄到了一个小底,大约半个多月,就有了1万多元的收益。
于是,我再次沾沾自喜起来,完全没意识到仅仅是恰好在低位买到了股票,却以为自己的水平真的有了质变。既然半个多月能赚1万,并且自信可以长期复制,那么,为什么还要继续那份月薪不到2千的公务员工作呢?此时,我对那份工作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何况,我与妻子离婚的事情,在单位似乎也有人知道了,我不想别人用探究的眼神看我,于是,下了最大的决心,打算辞职。
在中国,各级机关大院里,的确是藏龙卧虎的,但是,多数的“龙”其实并没有风云际会的机会,终究只是散乱的金鳞;而多数的“虎”,也只是相当于关在动物园里的观赏品,过得都很郁闷。为了化解这种郁闷,他们或者用随波逐流,或者用自甘平庸,或者用贪污腐化等所有一切可能的方式,来麻丨醉丨自己,最终,他们可能终于成功地麻木不仁,但同时,他们终于成为一具空壳,才华耗尽,除了疲惫的心机和些微的利益,他们一无所得。随后,他们渐渐老去,离休,被历史和时代忽视,被利益抛弃。
这便是所谓公务员生活的秘密。
我早已识破了这种生活的秘密,也曾多次想过辞职,但始终有这样那样的事物出来阻拦。其实,当你真正下定决心做什么,一切的阻拦就都不是阻拦了。此后我明白:世界上真能阻拦住你的,唯一只是你自己的内心。我的辞职并不容易,好一翻折腾,才在2001年4月,正式辞职成功。
在那时,还没有“职业股民”这个称呼,在别人眼里,其实就是一名以炒股为生的无业游民。那时的人们轻慢职业股民,是显而易见的。多数人都觉得,炒股主要靠运气,你职业搞这个,不见得比别人玩儿似的买了股票放在那里收益高,所以根本没有职业的必要。
这个世界上,多数人炒股,哪怕是业余炒了好多年,其实普遍都还是在投资大门外晃悠,因为他们对于投资的真谛,并没有真正去探索,去追寻。纯粹的随波逐流,涨了和熟人朋友吹吹牛,套了则和大妈大嫂们一起发发牢骚。这样的心态,即使再多年,都难以有进步。
而另一些人,因为相信自己的聪明和才智,在投资上轻易寄托了一生财务与事业的梦想。这些人有些会真的下决心辞职,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股市中去。但是,即便是对于这种全身心的付出,股市往往也不见得有回报,因为股市最需要的是特殊的机缘与别样的慧根,而不仅仅只是努力。
在2001年,我就是那些相信“股市也是一分汗水一分收获”的人里的一个,我辞职之后,每天24小时里,起码有15小时在研究股票,但是, 2001年五月以后,股市虽然还在涨,却很难赚钱了。如果在今天打开历史K线图,可以清楚地发现那一小段实际上是那轮牛市最后的末梢,牛市末期行情的一大特征是看着仿佛机会很多,却实际上几乎所有机会都不是机会,绝大多数人在牛市末期都是只赚指数不赚钱的。然而,谁也没有时光机器,谁也不可能看到未会发生什么,大家都像温水里的青蛙,麻木而又平静地等待着悬崖的到来。
在牛市末期,许多没及时出逃的人,都可能会遇到一座悬崖,并被那个悬崖钉死在高高的山巅上,但每个人的悬崖却又是各不相同。我的悬崖是一只叫做“交大昂立”的股票。2001年7月2日,这个日子我永远记得,就是“交大昂立”的新股上市日,那时的我,喜欢买新股,因为新股第一天不设涨停板,给人一种一夜暴富的诱惑。而且那时的我,十分相信“生物高科技”这个名词,相信21世界是生物科技的世纪。于是,在那一天,我将离婚所得的4万,及从2月到7月所赚的接近1万6千多元,以35元/股的平均价格,满仓买进1600股。
当天,交大昂立就跌到31元,我这用婚姻和房产换来的4万,以及职业炒股辛苦五个月所赚的1万多,合在一起共计5万6千多元,转眼就损失了6500,由于A股市场施行的是买入后最早第二天才能卖出的交易规则,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价格下跌,完全无能为力。
那一天,我像一个溺水的人,麻木,痴呆,甚至有一种下坠的快感。第二天,可以卖了,但一来跌了很多,二来似乎会有反弹,三来,这诡异的股市,让我突然累得什么也不想动了,我再也不想每天追涨杀跌做短线了,想想“昂立口服液”似乎也很有名,既然巴非特可以把可口可乐喝那么久,我干吗不可以把昂立口服液也喝个几年?那时我不知道华尔街著名的谚语,“当市场最狂热的短线客也厌倦了短线改做长线时,就意味熊市来临——做长线也将亏损了。”事过多年我在想,如果那时我知道这名言,我就能规避这次亏损吗?恐怕依然不能,有些疼痛,是必须亲历的,有些经验,必须用血和泪才能换来。我们99%的人都是凡人,都不知道在2001年7月即将来临的下跌,是历史上最严酷漫长的一次熊市,而深度被套的我,也就喝了史上最昂贵的“昂立口服液”,05年7月,它跌到了4元/股,我的那笔投资亏损了85%。
那一次,彻底将我击溃。不仅是亏钱,关键是手头只剩余很少的流动资金,因为我怎么也预料不到,“交大昂立”会从35跌到4元去,所以在整个过程之中,我一直不舍得卖出,于是,我比民工还穷。2001年8月,为了省钱,我连棕北小区的小户型也住不上了,到四川大学南门外郭家桥片区,租了个套间中的单间,每月350元租金,跟房东共用厕所厨房,连网络也没有,我要上网,只能去网吧。
毕业已经5年,我和刚踏入社会的应届毕业生回到了同一个起跑线上,甚至还不如应届生,因为他们至少还有朝气。而我,则满身伤痕,暮气沉沉。
日期:2011-09-27 22:14:45
《万物枯荣》
——一个股民的挣扎沉浮
作者/雷立刚
31,郭家桥
直到今天,我回忆那段生命中最落魄的日子,都感到一种锥心的辛酸。
以往的生活,我几乎算是一帆风顺。考了个不错的大学,在大学里也算风云人物,毕业时是全系唯一一个考上公务员的,毕业两三年就在单位获得了全产权的房子,可能是同学中第一个拥有房子的人,还娶了个美丽的妻子……然而,这一切转眼就如云烟一样,消逝无痕。我必须面对与人合租的单间里那惨白的墙壁,面对每天不断下跌的股票,面对日渐干瘪的荷包。靠着打零工,以及给网站当兼职编辑,赚取着微薄的收入,养活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