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帆说:“去看一下有什么啊!病向浅中医,特别像你这样身体消耗大的,不及时治疗小问题很容易熬成大问题。”
王帆的话正中我下怀,我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可是他却不高兴起来了:“唉不用看啦,大不了就死咯,怕什么啊!”
明知道他在胡说八道,我还是听得心里凉飕飕的,怎么能拿死来说笑?我很想说我陪他去医院里看一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是他什么人呢,他用得着我陪吗?
回家后,我放心不下,就上网查了下,看能给他带点什么健肝的小食品,最好是那种茶叶之类的东西,要看起来就像是在超市里买东西时顺便捡的,绝不能是那种一大盒的保健品,这太不恰当。有个网页说,杞子可以清肝明目,还有一个说,肝火盛主要是上火厉害,泡点西洋参喝可以下肝火。第二天,我就到药房去买了杞子和西洋参各一小包——大包的太扎眼了,再说还不知道他到底爱不爱喝这些中药泡的茶水,他要是喝了再买不迟。结账前,我想了想,又顺手抓过了一包贡菊,这是给王帆的。
我上去王帆宿舍,肖杨不在,正合我意。我把买来的药材一并放在王帆桌上。
我指着那两包杞子和西洋参说:“这两个你帮我给他,告诉他泡水喝的。每次只要一点点就好了。喝了可以清肝火。”话完,又补充上一句:“不要告诉他是我给他的。”这话与其说是说给肖杨听的,不如说是说给王帆听的,我没有跟王帆承认过我喜欢肖杨,这阵子老让她帮忙干这些差事,我心里挺别扭的,却又找不到好的理由,加上这么一句话,好歹给自己捡回一点矜持吧。
王帆一瞪眼说:“不说你买的,难道说我买的啊?说了他也不信。”
“那你就别说呗。”
“不说他也会问。上次你买那个药他就问了。”
“怎么问?”
“就问她买的?我就说是啊。”顿了一下,王帆又说:“妞,其实我觉得你很疼他。”
我心里反复咀嚼着王帆说的这个“疼”字,活像他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子,而我正给他带了一件中意的玩具似的。我是不是办得太老成了呢?我这么做,就是疼他了吗?
日期:2011-09-21 22:31:46
24
美术课的教学设计定下来了,我决定先安排激趣导入课堂,再出示一份半成品,让学生剪些简单的图形贴上去,通过这个过程了解彩旗的制作方法,最后是分小组合作自由制作。周嵘老师看过我的教学设计,没说什么,就让我先按这个设计上着,要上完才能找出问题。
“星期四试教没问题吧?我给你借好班了。”周嵘说。
我说了声没问题,心里还是慌,课堂上用到的教具,我还没动手准备过。我心里就存一个侥幸,周嵘答应了帮我做教具的,她是老手,这些小东西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了。我屁颠屁颠地列了道具清单,交给了周嵘。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周嵘竟然病倒住院了。
周嵘生病的第一天,我们看见代课表病假一栏上有她的名字,都没大在意,谁都有偶然病一天两天的时候。直到第二天还不见周嵘身影,才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刚过四点,任工会主席的郑玉欣老师到办公室里叫人,说谁有空一起到医院里看望一下周嵘?我和王帆一起举起了手。我们随了校长、陈芝婉主任、袁凤和郑玉欣一起去中医院,他们几位都属于学校的行政领导,我们俩便算作教师代表了。
周嵘是新疆人,在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来到秀岭小学任教,当时我在二年级(1)班,而她是二年级(2)班的班主任。虽然直到我小学毕业,周嵘都没有教过我,但我心里一直对这个从遥远到无法想象的北方来的老师充满特殊的好感,那时的她还不到二十岁,爱穿一件红色的紧身衬衫,裹着年轻而美好的身体,一头时髦的长卷发,洋气十足,活像一株含苞欲放的玫瑰,迥然不同于那些穿着的确良花衬衣、黑西裤的本地女教师。那时,我们小女生当中都公认周嵘是学校里最漂亮的女老师。小学毕业后我很少想起这位没教过我的老师,但她对美的诠释一直留在我心里。后来我回到了秀岭,看见在学校陌生的教师队伍里夹杂着几张熟悉的脸孔,我一眼就认出了周嵘。一别十一年,我翻天覆地地长大了,周嵘也翻天覆地地老了许多,记忆中苗条的身材,十一年后发福了,依旧是一头长发,衣着也依旧时髦,只是长发由乌黑浓密变为稀疏,脸上也添了许多岁月的刀痕。后来,我还渐渐知道了这十一年里周嵘身体一直不好,腿做过手术,还常年犯偏头痛和腰痛,可能和年少离家缺少照顾有关,也和年轻时拼得太狠脱不了干系。这次进院,是因为腰痛得厉害,直不起来了,我们去看她的时候,她只能歪在床上跟我们说话。
话没两句,便惦记起班上的学生来,王帆教她班英语,连忙说:“周嵘老师你好好休息吧,不用担心的,这段时间我来照看你们班的班主任工作。”
周嵘笑说:“那就谢谢你了啊。学生该罚就罚该骂就骂,要是他们不听你就说周嵘老师很快回来了,回去后我再慢慢整治他们。”话完又转过头来对我说:“林湘啊,你那节课我可能帮不了你了,你到时候找几个老师去听听课,提点意见,该怎么上就怎么上,别太大压力。”
这时候,我哪能还想着让她帮忙的事呢,便都拍着胸口答应下来。我心里默默叹息着,这又是一桩“先进事迹”了。
从教以来,先进教师们的事迹没少听,不外乎早出晚归以校为家心系学生积劳成疾抱病教学累倒讲坛,每每听到要向此等先进学习的号召,我都为之寒心。把先进的荣誉颁与倒下的教师,多多少少有点中国式的追封意味,人家都倒下了,一辈子连个先进都捞不上,说得过去吗?我敬佩那些为事业献身的前辈们,也发自内心地认可授予他们先进的荣誉。只是觉得所谓的号召荒谬得不人道。选了从教这条路,责任心是难免的,教书以来,我自觉我对得起我的良心,对得起我的学生和家长,但教师也是人,凭什么我就非得要把自己耗死在讲台上?我不病倒在这个岗位上,我就不优秀不先进了?我对如此的号召,抵触不已。
但话又说回来,我也不是没试过抱病上讲台,担了一个班四十多个孩子的学业,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和不放心,总觉得缺了一天的课,就像欠下了四十多张账单,但凡站过讲台的都会明白,这真不是要故意彰显自己的先进觉悟,而是无奈的苦楚。
出了医院门口,我和王帆便别过领导们,两人在路上瞎逛着,寻点清新的空气。我感到淡淡的压抑与凄凉,看看王帆,她也不说话,大概和我一样的心境。我们默契地相视一笑。我们都在这条不归路上了。
我不由自主地感叹道:“我们到底走得是一条什么路啊……”
王帆说:“妞,保重身体吧,别太拼命……”
我点点头。
话虽如此,可工作还是得完成的,我真讨厌那该死的责任心。现在,就只能我一个人完成那节美术课所有的道具制作了,算上已开始日落西山的今天,离试教的时间还剩下两天。我就随着她一起回到了学校,她回宿舍休息,而我到办公室里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