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老师都跑光了,就剩我一个人,我匆匆把教案改好,打印出来,晃了晃这张薄薄的纸儿,不是业内的人,谁知道这纸儿包含了多少心血呢?总听见旁人羡慕教师好啊,每天上两节课就可以走人,旁人所说的这种甩手掌柜的生活,我也羡慕得紧。
我下到球场,场上已经打得很激烈了,其他老师在场外围了一圈,还有一些没回家的学生溜达着,时不时冒出一句“加油”。
我挤到王帆身边:“怎样了?”
王帆看我一眼,又马上把视线转回场上:“我们学校正领先,肖杨打得很猛啊!”
我总跟着肖杨在球场上瞎闹,看他正式地上场打球,这还是第一次。他不拘言笑,在场上的表情很专注,看他的神态,一点都不像平日里嘻嘻闹闹的那个小样儿。
对方投了一个球,没中,肖杨抢到了篮板。我忍不住说:“小样拿到球了。”
王帆也说:“小样拿到球了,我们给他打气吧!”
我笑了笑,不好意思哼声。我还不知道他现在对我什么态度呢,都24岁的人了,哪能还像个小女生那样站场边给自己心仪的男生嚷嚷打气?
我正想着,忽然听见王帆大声喊道:“肖杨,加油!”
我羡慕起王帆,我怎么就不能坦坦荡荡地去面对肖杨?
肖杨迅速地接近了篮筐,对方的球员也回防了,一前一后地把肖杨夹在了中间,我一紧张,情不自禁地嚷了出口:“加油!”但我还是不好意思把他的名字喊出口来。
肖杨猛地带球后退了几步,对方的防守球员扑了个空。他在三分线上起跳,球在半空中划了个干净的弧线,进了!
我抱着王帆跳了起来,王帆嚷嚷道:“行了行了,又不是你打你激动啥啊?”
我放开她,抿着嘴笑。小样进球了,比我自己进球还要高兴,简直帅呆了。
哨声吹响,中场休息,肖杨走到场边,坐在了地上,灌了几口水后,就把衣服脱了,拿在手上扇着风。我有意无意地朝他走近了几步,停在一个自我感觉安全的距离,我说:“别坐地上,那边有椅子呢!”
他看了我一眼,说:“不用了。”
我又说:“打得很好啊。”
他晃头晃脑的,又有点像平日的小样了:“一般般啦,今天没有状态啊。”
说着,他又拧开了矿泉水瓶,喝剩最后几口,就哗啦一声倒在了头上。
“唉!”我禁不住叫道:“会感冒的,傻瓜!”
他站起来晃着头上的水珠,把衣服穿上,含含糊糊地说道:“不会啦!”
话毕就朝场上走去了,又留给我一个背影。我咬了咬嘴唇,觉得自己很笨,我连关心他都不敢。我应该把椅子搬过来给他坐,再给他递一块纸巾。可是我24岁了,还当自己是个小女生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怎么敢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爱呢?何况,人家又没表示过喜欢我。
很快,球赛就完场了,我们学校赢了。大伙儿乐呵呵地到礼堂前的空地上烧烤,阿姨、张叔叔和王叔叔已经把炉子生好了,从不知哪个课室里搬来了一叠学生开会用的塑料椅。
陈宜怕上火,说道:“都是烧的啊……”
王帆说:“要不要去我宿舍里拿电饭煲煮一下?”
王帆的建议得到了陈宜、曹健茹等几个老师的响应,王帆于是拣了些鸡翅、香肠、丸子什么的,领着几个老师上了宿舍,不多时便煮出一锅端了出来。
我在锅里抓了一条黑椒肠,尝了一下,叫道:“嗯,比烧的好吃!”
我一叫,其他人也纷纷伸过五爪金龙了,钟少最夸张,一招排山倒海把我们全数推开,抓起一只鸡翅啃了起来。钟少是个篮球打得好、书读得多而且有个性的活宝,很受学生欢迎,嘴里时不时会蹦出一两句痞话,惹得一屋子笑声。这会儿,他啃着鸡翅,忽然说道:“要是煮个牛鞭更好吃……”
怪我脑筋短路,居然搭了他的腔,问道:“什么是牛鞭?”
有几个人马上笑喷了,王帆碰了我一手肘,我马上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刚好让钟少解题发挥,他一拍大腿说:“你不懂吗?我教你,今天晚上叫肖杨带你去牛场,跟里面的人说,你们要买一斤牛鞭,这就行了。”
王帆摇了摇头,小声地对我说:“别去啊,会被笑死的。”
这妞儿比我还短路,难道我还真会去啊?就算我愿意,肖杨也不见得愿意。呃,怎么和肖杨扯上关系了?我偷看他一眼,他坐在塑料椅上,低着头吃得不亦乐乎,完全不搭理我们。是真的没听见吗?还是,不高兴别人拿我和他来开玩笑?
郑武涛听见钟少的话,也跑了过来,说道:“肖杨要吃那个吗?他那么厉害!”
钟少说:“你怎么知道他厉害?”
郑武涛说:“我怎么不知道啊?”
钟少指了指我说:“林湘知道他厉害我不奇怪,我奇怪你怎么知道。”
郑武涛晃着手做了个晃动的姿势:“我怎么不知道啊,房子都在动了……是不是啊,林湘?”
我勉强笑了一笑。肖杨不可能没听见他们瞎闹的话儿吧,但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看都没看这边一眼。糟了,他真生气了。可是,这不关我事啊,我什么都没说。自从上一次的教师才艺大赛后,就时不时有人拿我们来开玩笑,每每这时候,肖杨要不就含含糊糊地应一句,要不就闷着不说话——我想,他不喜欢听到这些话。这是不是,也说明了他不喜欢我呢?
想到这,我心里很烦乱,我低下头,手里的那根香肠,也味同嚼蜡了。
日期:2011-09-23 22:13:25
28
终于还是到了比赛这一天。前一天开会抽签,和要上课的班级打了个照面,我手气不好,抽到了下午第三节课——小学下午只上两节课,这第三节课是为了这次教学比赛而特意加的课。站过讲台的都知道,原则上上午的课比下午的课好上,因为学生精力充沛,容易调动,到了下午,学生都学习一天了,累得紧,都昏昏欲睡的,下午的第二节课,基本上都想着回家了,更别说这是额外加上的一节课,谁还有心思听课呢?
比赛顺序是没有办法了,只能看能不能玩点儿小游戏,活跃活跃课堂气氛,而且课堂节奏一定要紧凑,要明快,慢了,学生就要打瞌睡了。我有个小毛病,一直改不过来的,就是太依赖教案,如果要完全脱稿上课,我就得在教材上写上提示,现在这阵势,却是依赖不得的,一定要把教案烂熟在心里。赛前一晚,我把课堂程序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把要说到的话、学生可能出现的反应以及我的应对背了又背,直到确认没有问题了才放下了教案。等到关了灯躺到床上的时候,我一闭起眼睛就是课堂,我知道,这天晚上定要失眠了。教书以后,失眠是家常便饭,一个难缠的学生或者家长、一件校园事故、一项需要上交的资料、一节没有把握的课,都能让我失眠,现在,让我失眠的是一场心里没底的比赛。
我睁着眼,看着黑暗中呈灰白色的蚊帐顶部,我又开始想念肖杨了。工作一停下来,我就会不可歇止地想他。他睡了吗?如果没睡,他是在看电视,在抽烟,还是在用我听不懂的家乡话打电话?我要不要打个电话,或者发条信息告诉他我明天要比赛了,我很紧张?我很想这样做,哪怕他给我回一个字,我也会从中得到安慰,但我又怕,他压根连一个字都不给我回。想起上个星期五烧烤,他那冷漠的神情,我心里又慌又怕。
算了吧,睡吧。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对自己说这几句话了,当我最后确认今晚是不可能入睡的时候,我只能对自己说,没事,失眠一个晚上,不影响明天的工作。这是高考前班主任给我们做心理辅导时灌输的思想,她说,很多考生在考前一天都失眠,第二天很担心失眠会影响考试成绩,其实这担心是多余的,一天不睡觉,对第二天影响不会太大。以后失眠,我就只好拿她这句话来安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