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眼镜后，原本在班里成绩出众但长得并不起眼的我成了众矢之的，男生尤其喜好取笑我作乐。一开始，他们只是笑话我的眼镜，给我取的绰号也以此为主题，后来，我不同于其他泼辣女生的沉默与忧郁激发了他们得寸进尺的欲望，他们开始取笑我丰厚的嘴唇，脸上的小黑痣，用各种言语把我塑造成一个向着谁迎面走去，谁就得兜着路躲避的丑女孩。说白一句，就是我太好欺负了，如果欺负了谁都会得到反抗，那么欺负我是最好不过，我最多就只是趴在桌子上哭泣，连向老师打小报告的劲也不会费。哭过一两次后，我更干脆再也不在班级里当众哭泣了，我把眼泪往肚子里咽，带回家里偷偷地流。我是不声不响，但不是不懂怨恨，我开始不再主动对那些欺负我的男生说话。我怕他们，更怕他们说我丑。因为他们说了，我就总觉得，我真是一个很丑的小孩。

在同龄人都躲避着大人的耳目悄悄和异性牵手的中学时光，我小心地和班上的所有男生保持着距离——他们当中有我小学的同班同学，我总觉得，他们要把从小学开始的对我嘲笑带到中学去不是什么难事。我那源于自卑的高傲让男生们或多或少地嗤之以鼻，没有人懂我的伤，我却知道他们都看不起我的“高傲”——长得不好看，还穿得像个土包子，谁会喜欢这样的女子，还一副谁都上赶着的神色，明明就是癞蛤蟆，居然敢把自己当天鹅。初中三年，几乎没有男生正眼看过我，同班的男生迎面走过，我们都是互不搭理，就像压根不认识这个人。

我不愿意如此，我从来没有看低过任何人，我为自己的境况而感到委屈，我常常幻想，要是我拥有一副好看的皮囊，我的命运会不会不一样？少年时期的我还不懂得检讨自己那不甚大方的行事方式，只懂得将一切归咎于我那太平凡的外貌。我明白我的容貌无法改变，我渴望长大，渴望离开秀岭村，渴望离开南水镇，我觉得去到一个大大的地方，人的心也大大的，就不会再以貌取人，我就能找到一个发挥自己才干的空间。幼年时期，我便在内心怀想着外面的世界。然而，越是渴望，越是跑不掉，高中，我依旧留在了南水。

但高中时期的我已经很强烈地渴望着改变自己的境况了。我在高中的日记本里写道：

“以后见到男同学，我一定要打招呼，我不能再避开他们，无论如何，一定要打招呼！”

成年以后，再读到这样幼稚的语句，我为自己失笑，但这又是多么真切的情感！我试图笑脸迎人，去结交每一个出现在我身边的人，无论男女。我的努力显得生硬而拙劣，可是我多多少少做到了一些，我和班上几个男同学说上了话，这几个都是和我一样醉心学习而成绩优异的，实际上，在班里能和那几个男生竞争学业的女生就只有我一个，我和他们搭话，也大多是研究学习上的问题，少有闲话。

无论如何，我觉得我正在一点点地改变着自己。然而，也许是在一众忙着打扮恋爱等各种时髦玩意的女生中成绩太出众，也许确实是长得不好看，不管我如何努力，我依旧是一个不得男生待见的女孩。南水高中里有不少外镇来的男同学，他们对我的态度还算客气，许多南水本地的男生都很讨厌我，他们从不和我主动说话，要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去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搭上一句，总要遭到公然的白眼。他们联合着给我写过两封戏谑的假情书，在他们行动之前，一个和乐瑶要好的男生偷偷地向她透露了这事，但无论乐瑶怎么威逼利诱，他死活不肯说到底谁是罪魁祸首。我由此推断这是一件集体事件。尽管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收到信的时候，我还是受到了伤害。那信上说我“美若天仙，犹如仙女下凡”，在走廊里与他——那封信的作者——擦肩而过，他就能感到一股强大的电流把他击晕，如此种种，尽是夸张的肉麻言语。

我把信给乐瑶看，她试图安慰我：“或者是真的情书呢？人家没你文采好，就只能用这些老生常谈的情话。”

我憋了老半天，憋出一句：“他们就那么想看到我发情的模样吗？我像一只发情的母猫那样站墙头上叫春他们就满足了？”

我当然不会真的幼稚到以为那是真的情书，没多久后收到的第二封信印证了我的想法。与第一封手写的匿名信不同，第二封信是打印的，署名“圣斗士星矢”，说自己最近忙着上太空，没有空再给我写信，问我想他了没有？

那天我的心情十分糟糕。傍晚放学，我迟迟不去饭堂打饭，课室里就剩我和乐瑶两人，我放声地哭着，站在垃圾桶前把那两封信撕了个稀巴烂。我回过头，狠狠地擦着眼泪，对站在我身后的乐瑶说：“就算这世界死剩Z城的男人，我宁愿一辈子嫁不出去，也绝不嫁给他们，尤其是南水镇的男人！”

日期：2011-10-02 22:01:14

乐瑶无言以对。我又说如果我长得漂亮，我会受到这样的侮辱吗？那天傍晚我还说了许多许多话，发泄式的，那些话语在盛怒中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我回想那时的情景，无法想起我都说了些什么。

即使是以后上大学了、成年了，我再没受过这样的侮辱，我也依旧在想爱而又不敢爱的自卑中折磨着自己。大学四年我真的离开了秀岭村，离开了南水镇，去到了大大的G城和大大的S大，我的同学来自全国各地，他们有着大大的心，再也没有人嘲笑过我。我好像脱胎换骨般活跃起来，我混进校文学社、系刊和校团报，我呼朋引伴结集社群，我被压抑了十八年的情感在紫荆花开满校园的S大里不知疲倦地喷薄着。四年里，我也喜欢过别人，每次表白遭拒，我便想起少年时的这些经历，在我开朗的笑容后埋着深深的忧郁。我觉得我比别的女子更难得到爱情。在那本该情窦初开的年龄，我无法怀想爱情，我甚至以为，这辈子，我也不可能找到一个善良的、不嘲笑我的、能真心待我的男人。也许，这一辈子也不会得到。这个想法一直在我心里，没对任何人说过，当我遇见肖杨的时候，我觉得，上帝终于眷顾了我一次。

我爱他，他竟然也爱着我，这不是上帝的眷顾是什么？想起他，我轻轻地微笑着。

回到房间，我收到他给我发来的信息：【还好吧？】

【很多血，有点怕，不会怀上吧？】我们没有任何的避孕措施。

【肯定不会的/放心。】

我敲着按键，正准备说几句什么，他又发来了另一条信息，强调着抱着我时说过的话：【对不起了/现在不能和你在一起那么快/我心里有不安定的感觉/等明年转正了/我什么都不会顾虑了。】

也许他是对的吧，他是个男人，有男人独有的自尊，我能逼他什么？何况，我也对自己很不自信，总是想得太多，自己折磨自己，我不再向他掩饰这一点：【我等你。其实，一直以来我很自卑，觉得自己不漂亮，脾气也不够好，你不嫌弃我吗？】

他回说：【没什么自卑不自卑的/我们家那边都说/找女朋友要找漂亮的/找老婆不用太漂亮/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好女人/我其实也想过我们以后在一起会很开心/我现在想什么/以后就会一直这样想的/可是/现在要保密哦。】

我对着手机屏幕傻笑，那小样，就不懂得哄一哄我，说我也挺漂亮的啊？可是，他的话也让我感到安心，一切都没有关系，以后，我们是要在一起的，我们肯定会很开心，会幸福。

放下手机，我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好咯，幸福的小女人，要备课了，明天是这个学期兴趣班的最后一天。林湘不能上没有准备的课，站上讲台，我得对得起我的良心。

日期：2011-10-03 00:39:58

39

作文班的最后两节课，我兴致很高，这大抵是和心情有关的。和学生侃着广告语，嬉闹摔打，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上完课，我就急着想见到肖杨。分开了十二个钟头，我觉得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我巴不得每分每秒都和他粘在一块——当然，我没忘记我答应过他要保密。因此，在办公室里找不到他后，我也没敢明目张胆地问别的同事见着肖杨没有。

我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张望着校园里是否有肖杨的身影，未果，我就给他发了条信息：【去哪啦？】

【刚刚出去了/师兄叫我过去打球啊！】

我有点失望，他怎么都不和我碰个脸就出去了呢？我只好说：【那你去吧。】

其实也好，听说男人都需要私人空间，去和哥们打球喝酒什么的，都不喜欢女人老缠住自己，会烦，我不能刚一开始就惹他烦我，还有一年得熬呢！我要学着当他体贴的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