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医生的话我立刻去看小棠的脸,她的眼睛闭的特严实,一丝目光都不愿意透给我。以前我总是喜欢偷看小棠的睡态,觉得她睡觉的时候很安详,可是现在我看来,觉得她的脸好严肃,就像在生我气一样。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又坐回到走廊的椅子上。我捂着头听见载着小棠的那张床被推到走廊另一头,声音渐行渐远,忽然觉得这个狭窄的走廊怎么这么空旷,让人特无助。山东给我递了瓶水,说江烁,不管怎么回事,还是给小棠家里打个电话吧。我这才反应过来还没通知小棠的父母,可是我拿出小棠的手机,死活没勇气打出这个电话。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启齿跟她爸妈解释这件事。我连续抽了三根烟,使劲的吸,又一口气把山东给我的那瓶水给灌了,水到嘴里的味道都是咸咸的,夹带着我的鼻涕眼泪一股脑咽了下去。喝完水才感觉嗓子疼得厉害,这让我拨通小棠父母电话的声音都是哑的。电话打的很顺利,我听出是她爸接的电话。便说了一句,叔叔我是江烁,您别着急,听我说完。一口气把事情的大概经过和现状全倒了出来。都没给小棠她爸插嘴的机会。等我讲完了,我问叔叔您听清楚了么?小棠她爸才喔了一声,说和她妈妈尽快过来。还说辛苦我照顾她们家小棠了,等来了当面感谢我。挂下电话我更难受了,小棠她爸说辛苦我照顾小棠了,明明是小棠一直在照顾我,她不定跟他爸妈怎么夸我来着呢,就算是我照顾她,可是我怎么就把她照顾成这个样子了。这是多大的讽刺啊,真跟挨刀刺一样,还不见血,怎么就不给我来个痛快点的呢。
我正自我检讨着,电话又响了。我以为肯定是小棠他家那边琢磨过味儿来了,这回是真来兴师问罪了。一看电话居然发现是汪馨。我接起电话,刚放到耳朵旁边,汪馨那边声嘶力竭的骂娘声就全倾泻进了我耳道。我仔仔细细的听到了最后,以为挨顿骂能缓解一下我的负罪感,却事与愿违,临了汪馨还严正恐吓了我,她说江烁你他妈给老娘等着,老娘要弄死你!听到这句我情不自禁的笑了,然而我一点也不快乐。我说,汪馨,你以为我现在很想活着么?我求求你弄死我,你别让我等着,我不想等了,你最好现在就过来。汪馨说了声‘好!’想继续往下说,电话似乎被青海夺了过去。青海急切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说,江烁,你可别跟老子玩什么自杀你知道吗?汪馨她也是气话,刚才山西给我打电话是她接的,山西也是糊涂了。我跟你说啊,我这么大事都能挺过来,你他妈就不能跟老子学学?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啊,随时联系!青海最后一句音调明显提高了,但我还是在他的声音下听见了汪馨骂娘的声音。他刚挂下没多久山东电话就响了,我看着山东嗯啊的样子猜想一定是青海打过来的,因为山东挂电话之前还说了句,你放心吧,我会看好他的。
这一夜过的很慢,我不记得我抽了多少根烟,反正我把我和山西的烟都抽完了之后,山东又去买了好几包回来。天终于亮的时候我蹑手蹑脚的进了小棠的病房,我把窗帘拉开,阳光正好流淌进了整个房间。本来整洁的环境一下子特好看,白色的床褥和墙漆显得屋子很干净,我头一次觉得白色比什么颜色都让人心然。可是我又无比的痛恨白色,因为小棠头上的纱布也是白色的。我不知道她的头发有没有被剪掉,印象中做手术周边的体毛都会被刮干净。我猜她醒来一定恨死我了,我为了去见柚子让她受了那么大罪,本来她的头发已经留的那么长了。可是我那么希望她恨我,最好恨得直接做起来掐死我,而不是这样一动不动的躺在我面前,让我自己恨死我自己。
小棠的父母在上午过来了,还带了几个小棠身强力壮的表亲。她爸爸很和蔼的和我握了一下手,而她妈妈的眼神已经可以杀人了。我觉得这几个小棠表亲是特地被带来揍我的,我也做好了挨揍的准备,跟她爸握完手依然站在旁边等着。我站了很久,老两口一直杵在病床前,留给我两个起伏的背影。等到小棠她爸哭够了,回身才看见我,对我扬起手,意思是叫我出去。我不想离开,心想着怎么着你们也得给我几拳,踹两脚吧,要不我自己都没脸出去。于是我说:“叔叔…”刚吐出俩字,小棠她妈一个急速转身对我一指,用嘶吼的嗓音喊:出去!!!我这才乖乖的退到走廊里。一出门迎头差点撞到山东和山西,他俩也是闻声而动的,生怕我有什么闪失。我说你俩都回去吧,我也回去自己静一静。山东显然不放心,说咱仨一起静也一样,大不了都不说话呗。我说你放心吧,我不可能想不开的,小棠万一不醒来了,我还得留着这条命伺候她呢。都散了吧。说完我头也不回的走,山东又叫了我一声,说江烁,那你去哪儿?我回过头,说我去和小棠的家。一提到我们的家,我的眼泪一下又涌上来了,从前的点点滴滴我怎么就可以那样不在乎,江烁你珍惜一下能死啊?一路上我就像在朝圣,特别虔诚,许愿小棠平安无事,到了我们爱情的圣地,推开门,这个本来昨天我俩应该前后脚踏进的房子,留着太多过去的痕迹,我坐着,躺着,蹲着,靠着,都能看得见。我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于是我疯狂的做扫除,把地拖了无数遍,每一个家具我都擦的一尘不染。擦桌子的时候我不小心把那个存钱罐碰到了地上,存钱罐摔的细碎,无数硬币散落在地板上,我一边捡一边数,一边数眼泪不受控制的一边流。这个小棠说祝愿我们爱情长久的存钱罐偏偏在这个时候被我碰碎了,是不是什么都不能挽回了。
我把硬币聚拢到一起,眼泪流的浑身那哪儿都是。因为我将硬币一枚一枚数过了,整整392枚。除去昨天的,正好是我和小棠在一起的日子。我一直以为我不投硬币或是干脆还取出来花小棠根本不知道,原来她一直清楚,并且还把不够的硬币一一补了上去。我不敢想象小棠这样究竟一枚一枚的数了多少次,可是眼前偏偏全是小棠边数硬币边失望的表情。也许她一直期盼着某一天我会投一枚进去,哪怕只有一次,她把对我的期望已经降到了这么低,我却永远让她的期望沉在谷底。我用力的用头撞着地板,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我的手指被存钱罐的碎片划破了,我就让它肆意的流血。我还在存钱罐的碎片中发现了张纸条,是小棠誊写的我用email发给她的那首情诗——《糖果小屋》。这些都是赤裸裸的证据,证明我给她的爱都是打折的,我一下子特别委屈,是替小棠委屈,怎么会跟我在一起,凭什么会跟我在一起。我知道我错了,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我用衣服包起硬币,直接去了超市,把所有的钱都买了泡泡糖,我发誓今天一定要吹一个三层的泡泡给小棠看,告诉她我错了,告诉她我错了太久了。
去医院的路上我接到了柚子的电话,
柚子说,江烁,昨天你没来找我我好失望。
我说,柚子!我现在就把你电话删了,这辈子我们不要再说一句话了好不好?以前我总觉得什么都不可能用一辈子来保证的,今儿我想明白了,我一辈子不见你绝对没问题。
柚子说,江烁,你生我气了?昨天我跟你开玩笑的。
我说,我没开玩笑,就这样了。
柚子说,我不接受,我忘不了你。
我说,有些人是一辈子忘不了的,因为遗忘往往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可是我们能自己决定淡忘懂吗?既然忘不了,就让那个人做记忆最不深刻的那一个。说完我把手机卡拔了,用力的像身后扬起,如果我早这么做就好了。
我拎着两大袋的泡泡糖推开小棠病房的门,小棠的妈妈正在为小棠削苹果,她把好多削好的苹果放在床头,见我突然进来,情绪激动想站起来,把床头的苹果都碰到了地上,有一个还滚到了我脚边。小棠的表亲也跟着站了起来,看架势就只需要她妈一声令下就把我推出去了。我捡起苹果,怯生生的叫了句阿姨,她妈这次没冲我喊,反而走到我面前,故作坚强的挤出点笑容,说,那会儿我也是太激动了,阿姨给你道歉,要不小棠醒来肯定怪我了。我们家小棠以后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这事也不能怪你,你以后还是不要来了好不好?阿姨不想小棠拖累你,这是为你好。老太太的语气已经明显尽量平静了,却还是掩不住颤抖,尤其是她说到小棠名字的时候,老太太眼圈当即就红了。
我说,阿姨,您就给我半天时间,让我跟小棠说会儿话好么?以后她不管怎么样了我都守着她,但您要先给我半天,成么?
老太太低头沉思,叹了口气,又从床头拿了个削好的苹果跟我手里的做调换。说,这个脏了,吃这个吧。起身带着几个亲戚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