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零先生在《丧家狗——我读〈论语〉》里说过这样一段相当悲情的话:“孔子绝望于自己的祖国,徒兴浮海居夷之叹,但遍干诸侯,一无所获,最后还是回到了他的出生地。他的晚年,年年伤心。丧子,哀麟,回死由亡,让他哭干了眼泪。他是死在自己的家中——然而,他却没有家。不管他的想法对与错,在他身上,我看到了知识分子的宿命。任何怀抱理想,在现实世界找不到精神家园的人,都是丧家狗。”现在,我很想把这段话挪用到这位错愕于宣统元年的王先谦的身上。在许多研究近代史的文章里,王先谦都是作为一名标准的反动派,恰如其分地秀出他的标签所赋予他的那副符合人们刻板印象的嘴脸,但从《庄子集解》的这篇自序里,我们似乎也可以体会到一些别样的东西,反动派也有他们深沉的悲情。
这世界彻底乱套了呀,西洋列强,东夷悍邻,维新派,革命党,立宪组阁……15年前的王先谦或许没有想到,那个实实在在而又虚无缥缈的道统终于不是自己能够捍卫得住的,甚至有一天还要亲眼看着它分崩离析,轰然倒塌,而那一部曾为他深深鄙夷的《庄子》却意想不到地变成了自己最后的精神家园,这不由令人想起杨慎的诗“少日声名追杜甫,暮途羁绊脱庄周”(《重寄张愈光》之二)。
但是,冷眼旁观之下,王先谦之所以能够修炼得“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想来只不过是因为“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罢了,尽管所谓槁木死灰云云在《庄子》的本文里恰恰是被用来褒扬那些得道高人的。当今的鸡汤主义者们对此时此刻的王先谦一定不会吝惜溢美之辞,“如果你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你就要学会改变自己的内心”。——王先谦似乎做到了,他的心灵由此而升华,登上了宁静而逍遥的庄子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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