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06-23 15:56:13

“教授，来喝酒吧。”赵梦亦把手搭在老头肩上，“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老头如梦初醒地睁开眼，继续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红酒，说，“我的故事精彩得可以写进小说，但我不想在这里讲。”

他将头凑近赵梦亦的耳朵，“今晚你陪我回家吧，我不想在这个肮脏的地方和你发生关系。”

赵梦亦笑了。她看看时间，微笑着说：“现在才十点半，离睡觉还早呢，如果你想‘快餐’，就上楼吧，如果是想过夜，那就再玩会儿。”

老头可不吃这套，他深谙这种场所的规矩。“快餐”就是分分钟让你滚蛋，还去接待下一个男人，而至于赵梦亦所说的“再玩会儿”，可是时间就是金钱呢，一小时价值六十元。今晚他已经消耗了几个小时在打情骂俏，调节气氛上了。于是他强硬地说：“现在就走，过夜，在你们过夜价的基础上再加一百块钱。”

赵梦亦让老头结算了酒水钱，再把过夜费交给柳绿后，跟他走了。本市有一个闻名遐迩的楼盘叫香榭丽舍，坐落在护城河边，依山傍水。这里的房子全是复式楼，里面小桥流水，像个公园一样。赵梦亦关注过这个楼盘，是因为这个名字出自艾米莉·勃朗特的小说《呼啸山庄》。而当“教授”对出租车司机说出“香榭丽舍”四个字时，赵梦亦不由得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出租车刚在门口停下，保安便快步跑来拉开了车门，赵梦亦下车来，保安便朝着她敬礼。而随后下来的“教授”，慢吞吞地付了车钱，才拉着赵梦亦进了小区大门。赵梦亦阅人无数，至此，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深藏不露。

干这一行其实是挺能长见识的，但赵梦亦还真的没有进过如此豪华的住宅。这样的豪宅，她只在电视里见过。一楼是客厅，约有七十平米左右，墙上挂着名人字画，博览柜里摆满了真假难辨的古董。这个客厅，大得像个会议室，但如果平时只有一个老头在里面活动，显得太孤寂了。“教授”让赵梦亦坐在沙发上，他端了两杯红酒过来，递一杯给赵梦亦，像个绅士般地举杯，泯了一口。

“讲讲你的故事吧，”老头说。

“你想听什么？”赵梦亦狡黠地笑笑，“我可不像你，可以写进小说了。”

“你们才是真正可以写进小说的人，”老头说，“只是没有人去真正关注你们而已，关注你们的内心。每个人都把你们当成工具，他们忘了，其实你们也是人！”

“那你呢？”赵梦亦反问，“你也把我们当成工具？”

“我老了，我需要人陪。家人都在国外，留下我一个糟老头，吃穿不愁，内心比天空还空，时间一天天过去，一步步接近黄土。其实，生命多美好，我越是发现活着的美好，就越是害怕死亡。”

“所以，你就尽情挥霍剩下的日子？”

老头默认了。赵梦亦想起跟老头在一起的经历，事实上他更多的也只是一种心理上的自我慰藉，并没有一次实质性的事情。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人生迟暮多可怕，赵梦亦打了个寒噤。如果有一天，自己也深切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却无能为力的时候，会不会也像他一样，抓紧最后的机会挥霍。

“听说你是个大学生？”

这话吓了赵梦亦一跳，但她默认了。对于来“花房”的人来说，这不是秘密。柳绿往往会对那些挑剔的顾客隆重推荐：“我们这里有个大学生，刚来的，没有一点脂粉味。”这种推荐也往往让顾客们血脉贲张。

“其实没什么可耻的，”老头说，“我也并不觉得你们卑贱，一个人如果连最低的生存保障都没有，她的尊严无疑也是廉价的。”

赵梦亦很吃惊，老头竟然说出这种话。这话听起来不像是两个这种关系的人在说话，而是知己间的相互交谈。

“大学生怎么了，大学生也要吃饭，”赵梦亦没接茬，老头就自顾自地说，“其实你们这一代人，是一个悲剧，大学就是一个陷阱，让你心甘情愿地跳进来。上大学，找不到工作，不上大学，你更是没有机会。这能怨谁呢？”

“怨这个社会！”赵梦亦说。

“如果真要怨，就怨大学吧，大学没教给你们有用的东西，何况你们连那些没用的东西也没学好。”

这是第一次有男人带着悲悯和无奈之心跟赵梦亦探讨这个话题。以前那些男人，之所以对赵梦亦趋之若鹜，完全是因为对知识的仇恨的忌妒。他们实际上只想证明一个道理：在金钱面前，一切都微不足道。于是，发自内心，赵梦亦对这个老头的厌恶感少了几分。

“如果你今后觉得孤独，我可以来看你，你不用再去那种地方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赵梦亦心里升起。那天晚上，赵梦亦在“教授”家过夜，尽管她极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他仍是无能为力。他长叹一声，嘴里喃喃“老了，老了”。这一夜，赵梦亦居然睡得很香。当太阳从落地玻璃里射进来，照到她身上，她起身去到厨房，给“教授”煮早点。走的时候，她没要“教授”的钱，而是留下了手机号码，告诉他，想她的时候打电话。

人总是活在未知中。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就在昨晚，她睡在“教授”家的时候，他的父亲去做了一件事。当柳绿、赵梦亦、冯婷婷三人走后，把赵父一人丢在了酒店里。赵梦亦叮嘱父亲在房里看电视，别出去逛，外面不安全。但兴致很高的赵父却兴奋得在房里团团转，他洗了有生以来为数不多的一次澡，将柳绿送他的西装穿上，对照镜子，他几乎认不出了里面的人。他心里高兴，但这种喜悦意犹未尽。所以，他决定去女儿工作的地方看看。

在报业大厦的8楼，他被保安拦了下来。保安问他找谁，他说的主管采访中心的柳主任，保安告诉他没这个人；他说找赵梦亦，他是赵梦亦的爹赵长生，他还拿出了身份证。保安态度不好，说，你的确是赵长生，但我们没有一个叫赵梦亦的记者。然后，他只好悻悻而回。这一夜赵父失眠，这喜悦之后的惊恐，令他清醒了不少。他决定留下来，弄清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