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06-05 15:55:03
这绝对是赵父有生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饭。当鸡鸭鱼肉一盘盘端上来以后,赵父心疼得额头直冒汗。从心里说,他是有点责怪女儿铺张的。同时,他心里也很遗憾,遗憾自己的妻子没有在场享受盛宴,他甚至遗憾没让村长大人也一起来享受。他并不大方,而是如此规格的晚宴,没有一个证人在身旁,他回村去说了也没人相信。
菜上齐的时候,柳绿也赶来了。她的装扮令赵梦亦和冯婷婷吃惊:藏青色职业装、黑框眼镜。手上拎着一个盒子,盒子上系着丝带。柳绿一进来就道歉,说自己工作太忙,刚开完会就赶过来了。她和赵父握手。当她握住那双干枯的,荆棘般的手时,心里突然有些难过。她的父亲,也拥有这样一双手啊。这样的手,一生的努力就是为了填饱肚皮。赵父握住的是一双细嫩的手,柔软得可以将人融化。
赵父被让到了上座,柳绿和赵梦亦坐两边,对面是冯婷婷。喝红酒。赵父破例允许赵梦亦少喝点儿,他当然不知道赵梦亦是“花房”里酒量最好的姑娘。这像是三个女儿和一个父亲的晚餐。她们不停地朝他的碗里夹菜,鸡鸭鱼肉,堆在碗里,像座小山。柳绿率先端起酒杯。
“叔叔,感谢你为我们培养了一个新闻记者,”她操着普通话说。这话听上去像战争片的老首长慰问老乡。
赵父诚惶诚恐地端起酒,他顿了顿,找不到答谢词,于是卑微地笑着,受宠若惊地把酒干了。
“梦亦的新闻采访能力很强,人也勤奋,文字也好,”柳绿说,“今后的发展前途还大着呢。”
赵父听了,满心欢喜。他鼓着勇气,端着酒杯站起来。柳绿愣了一下,也跟着站了起来。
“感谢党和国家的培养,感谢领导!”赵父一仰脖,又喝光了杯里酒。
柳绿拿出一份报纸来,翻开头版报道,指着新闻稿末尾的记者署名,对赵父说,“看吧,这是今天的报纸,赵梦亦写的特稿。”赵父接过报纸来看看,然后又将报纸还给柳绿。柳绿早就知道,赵父目不识丁,随意指着三个汉字告诉他这是“赵梦亦”,他也会相信的。
三人边吃边聊。柳绿渐渐放下了“领导”的架子,他和赵父聊起了农村生活,并且告诉他自己家也在农村,两人谈及农村的生活,真还有不少的话题。赵梦亦在一旁看着难过,这场景像是三个大人在哄一个孩子。父亲目不识丁,老实巴交,一生少不了上当受骗,但今晚他听当到的话,无疑是有生以来最大的谎言了。
晚宴进行到尾声的时候,柳绿拿出了她带来的纸盒子,里面是一套西装,将它送给了赵父。柳绿的话说得很客气,“这是给叔叔的见面礼”。面对如此大礼,赵父不知所措,赵梦亦只好鼓励父亲收下了礼物。然后,这三个女人送赵父回去酒店房间,略作寒喧后,离开了,留下赵父一人面对着陌生的环境。
经过一天紧密施工,被砸坏的“花房”基本上恢复了原样。今晚照样营业。肖副那边,昨晚冯婷婷已经去摆平了。受了损失,柳绿的心里不是滋味,但出道这么多年,早已练就了她身上韧性。
“唉,可怜的父母,”在车上,冯婷婷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不知怎的,我看到你父亲,就会想起我爸。”柳绿说。
“我从小没骗过父母,哪知一骗就是最大的谎言。”赵梦亦说。
华灯初上。城市笼罩在暧昧不明的气氛之中。一切正在开始,一切正在结束。三人回到花街,“花房”里已经在正常营业。歌声从二楼传出,一楼的铺面上一个秃顶的男人正在将陈小娇搂在怀里,窃窃私语。看到柳绿她们走进来,陈小娇便从男人怀里挣脱出来,对赵梦亦说,“你的教授又来了,在楼上等你半天了。”
赵梦亦边走边在脑海里搜索“教授”的影子,她终于想起那个变态的老头。她上了二楼。李倩跟一个矮个子男人在跳贴面舞,两人贴得像个连体怪物,男人身体的某些部位正在不安分地做着小动作。听不清两人聊的是什么,李倩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那样子,她简直是开心极了。许艾儿在和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小白脸在掷骰子,谁输了便在对方脸上吻一下。小棉袄无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嘴里跟着音乐哼: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
“教授”的神情有些焦躁,他似乎一点也不喜欢眼前的景象,更确切地说,他不喜欢看着别人表演。他不停地看表。他的面前放着一小瓶啤酒,他表现得像个文明人一样,把啤酒倒入一个很小的酒杯里,象征性地喝着。
“教授!”赵梦亦欣喜地叫了起来,“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教授”抬起头,看见赵梦亦正笑盈盈地走过来,脸上便荡起了春色。他激动地站起来,别扭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将赵梦亦让到了靠窗的位置。很快,老头儿便将他那双毫无力量的手伸过来,搂住了赵梦亦,而另一只手,则一直放在赵梦亦的胸前。赵梦亦靠在他肩上,一脸陶醉的表情,“你好久没来了,我以为你将我忘记了。”
“怎么可能?!”老头突然站直了身子,高声叫了起来。这声音高过了低糜的音乐,别人都听见了。于是,老头儿又压低声音解释:“我刚从美国回来,我家人都在那边,只有我一人在中国,我舍不得离开。”
“如果我是你呀,我就去外国泡洋妞。”赵梦亦说。
“故土难离啊,还是中国姑娘好,像你一样,漂亮而风骚。”老头说出这句话,手在胸前的动作幅度明显地大了。
“我觉得你真像个教授,”赵梦亦恭维说,“有气节,连美国都不去。”
“我可比那些教授有文化多了,”老头自负地说,“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没有我不知道的。”
“我也喜欢唐诗宋词,只是会背的不多,你只喝这一小瓶喝酒吗?”赵梦亦说。
“你背一首来我听,”老头说。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唯见长江滚滚来。再点一瓶红酒好吗?”
“我不是来喝酒的,”老头有点不悦地说,“再背一首吧。”
“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这是谁的诗?”老头听出了戏弄他的意思。
“打油诗。”赵梦亦说,“没有酒助性,记不起来了。”
老头无奈,只好依了赵梦亦点酒。她叫过来小棉袄,对她说,“这位先生要最好的红酒,他有的是钱。”小棉袄心领神会,拿来了店里最贵的红酒。老头忍不住问了价钱,赵梦亦笑着说,“不贵啦,才八百多块。”
“什么?”老头像被电击一般地一跃而起,“八百多?你们干脆去抢算了!”
赵梦亦拉着老头坐下来,将他搂在怀里,端着酒杯喂上去,老头也不推辞,气呼呼地把酒干了。“这还差不多,还说想人家呢,连瓶酒都不请人家喝。”赵梦亦嗔道。
“这是两回事,完全的两回事,我不想当冤大头。”老头余怒未消地说。
“那我继续给你背诗吧,”赵梦亦说,“李白斗酒诗百篇,有好酒,自然需要好诗。”
“不用了。”老头却说。
因为刚才买了一瓶酒,老头不那么拘束了,甚至有些报复性的,他将赵梦亦搂在怀里,在她的胸前使劲地搓揉。赵梦亦时而荡起呢喃之声。这是一般女人没有的特殊能力,在毫无感觉,甚至是恶心的情况下,发出那种令人消魂的声音。老头终于控制不住了,手的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快,终于他长出一口气,停了下来。这种场所经常有这样的老同志,年迈体衰,色性不死,“老牛犹知夕阳晚”,挥霍着最后的生命。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是失败的,很多时候,他们是那些三流小报健康广告的忠实客人。
老头浩尽了体内的激情,颓然靠在沙发上,他闭着眼睛,他真的需要闭目养神了。赵梦亦装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在维护男人的尊严方面,她比一般女人做得要好。她看着眼前这个老人,眼前渐渐幻化出父亲的影子。父亲此刻正沉浸在喜悦中,而她正在以年轻的身体来换取父亲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