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一本数学资料,倒像是在他们之间演算出一道数学难题,由简简单单的数字开始,到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再到繁琐的推算过程,推演下来就是一本厚厚的书,只是那一本书里没有标准答案,也就没有对错之分了,过程精彩,结果却不了了之,合上书本后,二晔怅然若失,仿佛一头扎进迷宫里,再也找不到出口.
初恋是根生锈的钉子,盯在脑子里,埋得越深,就痛得越久,无法愈合.
二晔的目光又投向那书架,好似书架的缝隙间塞满了过去已久的光阴,那不叫敝帚自珍,那本书她一直未曾用过,在那厚厚的书页里,堆积如山的?号,连串在她心底成了死结,她始终没有能力去解开它,?号就是那一根根钉子钉成的迷宫,摆在她脑海里,让她无法引身退出,撞得头破血流......
像二晔这样的先天条件,说到她上初中时就时常收到男生的字条,我一点不觉得夸张,只是她柔媚之下的那份抗拒,又让人感觉出她具备一定的坚韧.在她谈到将男生字条撕碎时,那得意之色好似又将她拉回到过去,上了高中,幼稚的字条换成了情真意切的情书,语文水平在提高,向女生表白爱慕之情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二晔说,那时候焚烧男生情书是件快事.将别人的爱慕之词毁之一炬能让人兴奋吗?我深表怀疑,换成我一定很痛惜的.二晔问起我有没有这样的体会,我回答说自己上学一直很普通,不要说课堂上男女被隔开而坐,就是有哪位胆大妄为的男生递字条也不会丢在我的书桌上,课下跟男生之间更是泾渭分明,除非参加劳动或是文娱活动,大家才说上几句话,平常基本上不交流的.
二晔对我所表达的男女生关系有些不解,说自己在中学时没少受到男生的骚扰,这也是那年她没考上大学的原因之一,她特别反感那些嬉皮笑脸的男生,没一个含蓄的,写封情书也都是口无遮拦,看了让人恶心,烧成灰都觉得扎眼.她说那时候越是反感男生,那帮家伙就越套乎起劲,补习那年,她只好离开母校,上了别的学校补习班,住进了学校,考大学是她那年的惟一精神支柱,只想远离成都,换个环境.
对她讲到的补习班生活,我听得很像家乡补习学校里的人和事,不同的城市,落榜的心境却都是一样的,都是从独木桥上摔下来的,浑身都痛.
到了陌生环境下的二晔始终跟男生保持着距离,那所学校的补习生是对社会招生的,学生比较复杂,补习班就像个大熔炉,生铁废钢都碰杂在炉子里,自然是火星四溅,不得安宁.
二晔在嘈杂中保持安宁,却因为一本极普通的数学资料,失去了固有的心境.
她原本没当一回事,送书之人看似很洒脱,既不留下姓名,也没有煽情造作,就简单地把一本书搁在你书桌上,可依据二晔的经验判断,这本书并不简单,比那些刺眼的情书更为厚重,厚重不光是言语间的平淡,而是送书之人没再出现,隐身而退.这点让二晔很意外,她一直等待他的再现,甚至数落之词都想好了:这么厚的书,烧了太浪费时间.
中学时代的情书游戏,在二晔看来,她就是个守株待兔者,愿者撞树,她来收拾残局,让男生乘兴而至,灰溜而逃.可这位陌生朋友让她守空了一回,有些失落,又有些顾盼了,直至几个星期后,她开始四处寻找那个驼背影子来,一个守株待兔者蜕变成了猎户,寻找目标了.
二晔挥了挥烟雾,眼睛有些湿润了,她将记忆锁定在那个瑟瑟的深秋之夜里,叹出一句:这指间的一点烟火,也是灯火阑珊处啊!
那个晚上,晚自习二晔看书累了,出了教室到了外面的空地上散步,当时有几个男生正在那里抽烟说笑,她无意中发现其中有个高个子有些驼背,那身影好似有点眼熟,便有意靠近过去,想看个究竟.说来也怪,就在她走近时,那驼背男生忽然背过身去,当她走过去时,他干脆蹲下了身子,深埋下头去,二晔有所警觉,觉得自己一直寻找的影子就躲藏在这夜色里.
二晔就在旁边瞅着,几个男生叼着烟卷准备回教室时,那驼背男生才直起身子,二晔终于看清楚了,正是那高鼻梁的陌生朋友.等走过二晔眼前时,那驼背男生讪笑一句:书后的答案被我撕了.
没等二晔反应过来,就急匆匆回了教室.
他就在隔壁教室,近在咫尺,二晔却发现在秋夜里.
我静静地听着,在她吹出的烟雾里,好似看到了一片秋色:在寂寥的晚秋夜色下,有几点烟火闪烁,一个女孩子偷窥在夜色里,把几个男生张望......
日期:2008-3-4 10:57:52
二晔的思维模式是跳跃性的,见我随她一道,沉醉在那深秋夜色里,讲故事之人变得吝啬起来,仿佛手里收藏着一幅图景,铺展开来又迅速收卷,不愿让旁人分享其中的妙趣了.
她话锋一转,问起我老家年轻人的恋爱方式.我说大都还是老传统,乡亲式的媒婆介绍,自由恋爱的也有,在城市打工获得的机会,有妹子嫁到外地的,也有男人将外地的女人领回村子里,是城市给他们提供了自由空间,乡村空间再大,自由度却很狭小.
结婚后都能白头偕老吗?她又问.
这问题太大了,我只知道村子里的长辈们大都能厮守一生,入土后坟茔也相依一处.我回答说:农村观念守旧,离婚是丢人的事,所以就算合不来,也勉强过完一辈子.
你父母合得来吗?她直接问到我父母的身上.
我不想在她面前说到自己的家事,就像我一直以来也从未主动打听她的家事一样,家事是不对外人讲的,我和二晔眼里,彼此都是外人,她把我这个外人挡在那夜秋色里,我自然有理由将她拒之在春日的阳光下,心灵是对等的,无主仆之分.
见我缄默着,她有些不快了,说刚才听她讲时,我听得很投入,一轮到自己就成了哑巴,没那妹子爽快,那妹子曾毫无保留地告诉她:自己是在父母争吵中长大的.
她对我的抱怨有些道理,大凡别人的私事儿,不管好坏,都挺入耳的,人天生喜欢打探身外之事.我和那妹子之间确实存在不同,她没把二晔当外人,作为可以交心的对象,她俩一定是畅所欲言,相互反馈,其中自然也包括家事了,知心人儿交流到一块,各自的家事才是津津乐道的正题,好象撅开了阻挡在心头的坝堤,一旦敞开来,洪水肆意,大吐苦水,一发不可收拾,最终倾泄而尽.这种交流是放松方式,交心话儿是放松自己神经的最好良药.
毋庸置疑的是,在上门一个月时间里,同一期间那妹子探究到的二晔内心世界一定非我所及的,二晔的内心像团迷雾,我只在雾里偷窥到模糊的影子,而那妹子可能已伸手触及到影子,真切感受到了那里头的血肉.
探究人心越深,就越发难以抽身,仿佛悬空在渊谷里,探究者本身就是空谷的寄托.
对人了解得越多,你自会发现舌根也变短了,只得用沉默隐含一切,又似是洪水泻发后,回归了自然状态,沉默是最自然的表达方式.
我同样在沉默,抗拒式的沉默,这让二晔接受不了,她再次拿我和那妹子作比较,一个坦荡,一个阴沉,阴沉的我让二晔对我的初感彻底颠覆了,因为她看到了我和她的共同处:抗拒.
看来,我把二晔也瞧高了,她同样改变不了主子的姿态:奴仆就得顺从.
我的抗拒正是从家事开始的,我无法接受一个外人让我对自己父母作出评价.
日期:2008-3-4 15:35:44
一场交心不欢而散,两个人的世界一旦沉默下来,整个寓所都显得空旷沉闷了.我退守在客厅沙发上,她躲避在书房里,只听到她娴熟的打字声.窗外的夕阳已滑落,我进了厨房忙起晚餐前的分工,准备就绪后只等二晔过来下厨.
书房那头还是没动静,眼看暮色已临,我轻敲着书房门,小心问了声:饿了吧?
没有回音,只闻到烟气.我推了一把,想进去开窗户,可门被反锁着.再次退坐在沙发上傻等起来,我开始觉得有些饿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才打开来,二晔一脸木然地扫视我一眼,默默换上鞋子,看样子是要出门.我急忙跟过去问:上哪?随即习惯地也给自己换鞋,准备陪她一道.
她冷冷地望着我,嘴角露出一丝讥讽:又想跟踪我啊?说完使劲带上防盗门,头也不回地将我丢在家里.
我郁闷地坐在电视机前,机械地遥控着频道,换来换去,都是新闻,跟我此刻的心情一样,毫无新颖,只觉得枯燥乏味.我第一次感受到这屋子的乏味,外面的世界灯火辉煌,而室内阴暗得没一点春息.
我莫明地不安起来,心绪好象追随着二晔的身影,流浪到了外头,茫然无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