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完,吴镇长向琴高举杯,夸张地恳请郑大记者报道时务要宏扬主旋律,一桌人仿佛这时才发现琴高这么一个人同桌,象狼群扑向新的猎物,琴高仓皇之间不及拒绝,几杯酒下肚,站起身扫视全桌,感觉自己没事,完全可以回敬一轮而且立刻付诸行动。浑身上下象便秘的人突然畅通,放松得要命,舌头可以不受大脑指控而自由活动,抢着跟人端杯,抢着跟人搭话,称兄道弟,十分豪气,至到拥军宣布战斗结束。出门的时候所有的人似乎都到了状态,琴高搂着吴镇长的肩拍着胸脯担保自己也不知道的什么,干事和司机互换电话号码,象情人一样赌咒发誓,范副主任一手拉着市领导一手拉着吴镇长,反复地预约下次酒席,口中不停地报出江城一些大酒楼的名字,滔滔不绝,仿佛他是一位正在办理年检的工商税务工作人员。
琴高上车便睡,醒来时费了好大劲才记起身在何处,看看车窗外灯火阑珊,慢慢确认已经回到江城。这辆醉车竟然能够平安到达,自己这个醉人竟然能够安然无事,这真是一个充满奇迹的夜晚。
“醒了。”拥军回过头问。他不比琴高心实,酒只喝到了六七分,上车打了个盹,就一直在回味今天的行程。
这种工作,本来不该他这个办公室副主任去做,有专门的科室或者下属运管所,他特意到局长那里争取。一则王庙镇是他的顶头上司兼直接对手,办公室主任蒋东川的老根椐地,二则王庙是交通局每年工作的一个重点。班级中的差生,多半受到老师关注的程度不亚于那些成绩优异的尖子,王庙的情况也是如此。每年一到重大节日,提到保畅通,保稳定,交通局,中兴区,乃至市委市政府就会象年关的债主一样想到王庙这条烂路,去年春节分管副市长就亲自到王庙视察债务情况,范拥军计算深远,今年若再有市领导逢节作秀,他就机会被召唤陪同。苍蝇固然只盯有缝的蛋,但是聪明的苍蝇也会创造那一条缝。虽然他猜到是蒋东川这只同样聪明的苍蝇从中作梗,差点吃闭门羹,但结果还算圆满。
最大的收获是跟吴镇长建立了联系,重要性丝毫不亚于战争年代的地下党接上了头。王庙这条老路,象刚刚上任的新官,两三年内,根本不可能动,政府拿不出这个钱,王庙这地方又没有多大的投资价值,引不进外资,只能长期做为一项政府工作存在着,象科学难题一样悬而不决。交通局以后跟王庙政府交道肯定不少,吴镇长有的是机会喝他的敬酒。市领导的出现是一个意外,属于买一送一。虽然没有职务,但是身处敏感部门,某些时候能够发挥特别的作用,他应该拢络他,就象古时那位喜欢网罗鸡鸣狗盗之徒的孟尝公子,接下来他组织的酒局中肯定会出现市领导的身影。
王庙镇那位干事不在他视线之内,估值为零。司机的忠心早已经确认,如同他帐上的存款那样实在,但是他对他象轻易得手的女人并不过分重视。最后,这位“郑大记者”呢?
日期:2011-02-17 05:02:38
他对琴高第一印象并不好,至少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对这位姜明广吹嘘的“研究生”“主任”留下深刻印象,交通局去年就象摊派一样分来好几位这种华而不实的书生,他对他们的评价跟古人完全相同:百无一用。但是今天他没有选择,或者说,本就是他主动选择。就象所有的学生,尤其是做了某件自鸣得意的事后都希望得到老师的表扬一样,拥军也希望他的工作能够得到所有人,当然主要是领导的赏识,而且如同那些具有收藏癖的人看见几年前的旧东西就会产生幻想一样,如果范副主任深入基层的报道能够在央视播放,那就中彩票了。但是他这种级别的角色,连江城电视台也不敢奢望。他跟江城日报和晚报联系过,因为年底,领导频繁出镜,每位市级领导身边跟派一位记者,报社也左支右绌,入不敷出,拥军委婉而耐心地强调春运工作的重要性和严肃性,对方诚恳但坚决地表示爱莫能助。拥军出城的时候,看见江城在线的招牌,临时起意跟姜明广打电话,琴高就是这样上了他的越野车。
事实证明,这是一着好棋。刚刚兴起的网络媒体固然远远比不上传统媒体更具影响力,但几张相片一段文字传到网上,至少可以起到公证的作用,聊胜空口无凭。琴高也给了他意外的惊喜。介绍身份时就表现出跟木讷相貌不相符的机灵,特别是在酒桌上接姜明广电话,能够随机应变地称呼“老板”而非“经理”,----现在很单位流行称呼领导为老板。琴高完全明白他和拥军在某方面必须保持一致,如同政府,开发商和经济学家共同制造的房产泡沫,只有维护的义务,并无破坏的权利。毫无疑问,这个电话把酒席气氛推到了高丨潮丨,琴高能够得到领导召唤共同出席酒局,说明他受到重视,拥军能够用那样的口气跟琴高的领导说话,显示拥军傲人的实力,可能的穿帮变成凑趣的神来之笔,市领导和吴镇长由此心悦诚服,连琴高最初表现的呆板也可能被误以为是过分高傲矜持。后来他用了一些心思来观察琴高,琴高的醉态不似作伪,再次证实他的判断和琴高的本质,为人处世,他们不是一个级别,或者说,琴高象一只刚刚孵出的小鸡,肺中还没有装满这座城市的污浊空气,这种人可以做朋友,----当然也未必,这种读书成绩优秀的人,骨子里透着清高,认为黑纸白字就是真理,固然有士为知已死的好处,也有士可杀不可辱的固执,拥军自认他没有闲功夫跟这种人纠缠,也没有义务充当他的人生导师,那么,他现在跟他唯一的关系,就是工作关系。
日期:2011-02-17 13:45:25
“喝多了。”琴高懊恼地掐头。
“报道怎么弄?”拥军问。不是他不懂委婉,而是觉得用不着。
“明天上班就弄。姜总吩咐过的,十点前就可以挂到首页吧。”琴高老实地回答。
“可不可以发挥一下?”拥军问。琴高有些发楞,一个普通的采访报道需要上升到国家和民族的高度?这种尴尬让他觉得有些屈辱,他只是一个客串记者,不是一个高音歌唱家。他不再接话,无法控制地流露出一种来自专业尊严的怒气。拥军笑了,温和地说:“我是说能不能多找几个平台。”他并没有什么把握,只是觉得琴高既然是“采访部主任”,那么在这个专业内应该有一定的人脉和资源,他可以进行尝试,反正他用不着额外支付什么,就象中学课本上写的“榨取剩余价值”。
琴高再次发楞。这句话清楚无误,如同数学没有歧义。这真是个偏执狂。他被姜明广忽悠了,他接受了姜明广开出的空头支票,却要在自己这里收取利息。琴高不是做新闻的,他只是一个编辑,拥军在要求一件他办不到的事,就象要求清朝的刀去杀明朝的官。但是,一种莫名的心理,或者是酒的缘故,或者是诡异的自尊,琴高阴差阳错地点头:“我想想办法。”
琴高在广场下了车,然后拔打朱颖的电话。
日期:2011-02-18 01:54:10
琴高在广场下了车,将近十点,冷清的街道,夜风锐如小刀,有一些夜店半掩着门,灯光昏黄,象是寒酸的二手货。琴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定了定神,拔打朱颖的电话。铃声快结束的时候才接电话。磨磨蹭蹭似乎是胖人的专利。琴高生理欲望强烈的时候,可以无耻,不负责任地把这种肥胖想象成丰满。朱颖问他为什么现在打电话。琴高无言以对。朱颖说她正在看电视,然后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