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工作间，琴高心乱得很，增加额外的工作，却可以暂时逃避推销的难题，不亏不赚，相对来说，他倒宁愿这样，但不知怎的，就是感到不舒服。许小姐挨着工作间跟每个人都闲聊，说话时象过马路一样左顾右盼，只不看跟她说话的人。姜明广的改革直接导致业务部扩编，许小姐的队伍军容大振，恨不能把百分之七十变成为百分之百。卢小姐事不关已，不等她的奔驰男友前来迎接，继续保持早退的作风走人。后勤部主任范焱挨过来叹气说：“姜总这个政策……我们这些靠技术吃饭的人，怎么可能去跑业务呢？”琴高心不在焉，敷衍几句。范焱大失所望，进而疑心刚才姜明广单独召见，另有勾当，转向发展部孟大姐那儿寻找同仇敌忾。

琴高发了会呆，打朱颖手机，心中忐忑着。女人的心思如花事难测，没个准信，尤其是那些不太漂亮的女人，更加难以捉摸。朱颖的手机关着，琴高放下话筒那一刻如释重负，跟着不禁苦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中午的时候，琴高给父亲打电话。他很小的时候，母亲病亡，家里就父亲一人，除了吃饭的时间，郑父一般不会在家，他也不使用移动电话。郑父在江城市一个镇上教书，从江城回去没有直达的公车，要到县上转车，顺利的时候也要花费半天时间。琴高放弃其他城市回到江城工作，重要的原因就是希望距离父亲近一些。郑父否决过儿子提议搬到江城住在一起的建议，宣称他不习惯城市的空气，喧嚣和拥挤，江城一个熟人也没有。琴高知道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原因是父亲不愿租房，也不愿意背负房贷。他们现在买不起一套房。郑父数十年一如既往地保持着知识分子、老式男人的作派，也沿袭了那种影子般的清贫。马尔克斯说安度晚年的秘诀就是和孤独签定体面的协议。琴高想，或者这是父亲最适宜的生活了。年轻人总是向往大都市，老年人却故土难移。也正是因为如此，乡镇学校的教师流失严重，郑父刚刚从镇中学退休，区小的校长就三顾茅庐，郑父重新返聘，发挥余热。乡镇一级学校，很多教师似乎都是全才，可以同时胜任跨度很大的几门学科，就象从前的赤脚医生一样，接生阉猪，医牛治驴无所不能。琴高自小近水楼台，就很承父亲的惠，每门功课同时拥有两位教师，仿佛西西里人需要两个父亲一样。

日期：2011-03-01 17:37:31

实际上，进入大学，开始学习独立思考的琴高就毫不犹豫地把父亲定性为一位“教父”。女性因为自然法则中的优越，一般顶多会成为差劲儿的母亲，很少会成为一个坏母亲，而坏父亲则比比皆是，幸运的是，琴高中了生命的彩票。父亲对他的影响，思想个性的熏陶超过生理基因的遗传。郑父的人生观基本上可以用主席那一句诗“冷眼向洋看世界”来概括。看似驼鸟主义，实则内心强大，类似甘地的不抵抗运动。这种逆来顺受，随遇而安的态度帮助他平安度过了那些风云变幻的年代，曾经戴在他头上的帽子加起来，比那些身经百战士兵的伤疤还多，但是郑父若无其事地一路走过，闲庭信步，这种身教胜过任何言传，琴高很继承了一些父亲的个性，或者被大学同学批评的自脾气淡漠。琴高如同大多数的日本人一样，把父亲看成他唯一的神。琴高大学毕业，郑父认为自己完成父责，随之放弃一切父亲的无理权利，象冷战时期两大阵营，不再过问琴高任何一点私事，琴高不说，他便不问。每次回家，沉默地相对饮上几杯，成了父子间唯一交流的方式。通电话时，琴高从父亲声音中听不到一点高兴和关心，疏远得象很久不见的朋友。琴高并不沮丧，他理解父亲这样经历了数十载大起大落，暴风骤雨，残存的情感就象守财奴最后的积蓄，窖藏得极深。通话结束前，郑父让琴高去书店寻找一种新出的练习册。他仔细地把名称，出版社报给琴高，并且校对了两次，关心和认真程度远比对自己唯一的儿子。

快下班的时候，朱颖打来电话，命令他六点正在中央路人民银行门口等她。琴高不敢怠慢，计算时间赶紧下楼，赶到人民银行时刚好准时。

日期：2011-03-02 17:45:14

下班高峰时期站在这儿真是受罪，污浊的空气，刺耳的躁音，满眼螃蟹一样爬行的小车，整条街堵得满满的，象排便不畅的大肠。政府的思路是“先有车后有路”，这跟“先污染后治理”如出一辙，然而路永远赶不上车辆的增长速度，亦不可能让路无限增加，堵塞越来越成为交通的杀手。然而这堵塞不了政府发展经济的决心，官僚们和经济学家联合起来互相壮胆，用破窗理论做为依据，“轿车驶入家庭”成为响亮的口号，步子和排量同时得到鼓励，还可以再大一点儿。中国汽车市场打开，乐坏了日本、德国、美国等一大帮卖汽车的坏蛋，他们组建新的八国联军，拿出资金和技术，我们拿出劳动力、土地、公路和大气层，共同演出这场空前的门户开放。琴高抬起头，极力把目光投远一些。对面墙体上是一家全国知名牛奶企业的广告，一个女人双手在胸前比划着心，文字说明是“做良心企业”。琴高想这世道怎么了，按照越是缺什么越是宣扬什么的规律，企业开始赌咒发誓自己的良心，相当令人怀疑和恐惧，反而表明人们对于法律、行业监督和品牌力量的统统失望。旁边是一个单身圣诞Party的促销画，醒目地突出女士免费。琴高揣摩它用的是农人捉鸟的原理：放一只漂亮的雌鸟在笼中，好色的雄鸟就会飞来自投罗网。一对男女从琴高身前走过，男人又矮又瘦，皮肤白而无趣，尖嘴猴腮，就象是患了结核病的老鼠。女人比他高出一个头，容貌张扬地漂亮，一副玲珑浮凸的曼妙身躯引人遐思，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臂，脸上的表情象怀孕的母兽一样骄傲。虽然是深冬，女人却着春天打扮，不肯身材被埋没，透明黑丝袜，羊绒套裙，领口开得很低，琴高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象膏药一样粘在那里。香港人叫丨乳丨沟做“事业线”，女明星都是女强人，公众场合毫不吝啬展示事业线，还说“一寸长，一寸强”，不露的话没人关注。这对男女看年龄象是父女，看表情毫无疑问是情人。女人最好的事业就是找到一个好的男人，按照这个说法，这个女人算是“事业”有成。

日期：2011-03-03 00:0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