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5-16 20:02:06

这位老先生的文章连自己的法眼都不入，不用说是“泯然众矣”，这样的文章，自然只配自己这样的评委，就好比说话不作准的人从事天气预报一样。老先生这时收尾道：“……要有对历史，要对人民负责的态度。我不怕别人批评我老顽固，在文学创作上，永远坚持这个观点。我认为，只有这样，文学才能够传承发扬。”伸手在空中虚握，仿佛文学以及文学的未来都掌握在他的五指之间。

左面一位女士跟身边一位仰着头的秃头男士交流。女士对于这次网络征文大赛明显比刚才那位老先生更加不满。她不仅批评评委，同时上升到对整个网络文学的声讨，口口声声要捍卫文学的纯粹性。琴高想文学又不是哈巴狗，凭什么要讨论纯与不纯。秃头男士不知是为了显示自己独行特立，还是故意跟她唱反调，表示这次网络征文对他触动很大，他今后要一改从前的文风，与时俱进，抛弃纯文学的创作，投身网络。琴高心中叫好，恨不能跳起来逼着他当场签字画押，立约为证。右面一位衣着朴素，拘谨得象学徒的一样中年男人说“我刚出的一个中篇小说，引起了很大的争论……”这个简单的“出”字，如同穿短裙的女人一样充满暧昧，可以理解为“发表”，----这正是说话人所希望到达的效果。实际上不过是刚刚“写完”。至于“很大的争论”，天知道他没有说谎，他的妻子悲愤地宣布，他必须在他的写作和她之间进行单项选择，他的女儿也不再象胆怯的证人一样保持沉默，发表倾向鲜明的意见。中年男人旁边戴老花镜，教师模样的女人淡淡应了一声“佩服”，似乎并非发自肺腑而是出自肠胃，隐隐带着酸味。她立刻把话题引到鲁迅杂文的艺术性以及鲁迅是否有必要还存在于中学课本，这是她最近研究的重点，擅长的领域。趁着鲁迅早逝没法还手，可劲欺负。挨琴高坐的也是一位老先生，因为人人畅所欲言，他一直没有机表现自己，一心对付眼前的菜肴。他的手指很长，夹着两只筷子像渔鸟的长嘴，在杯碗盏碟间游弋穿棱，见琴高老实，停杯止箸，从五六十年代开始起篇，讲述他的生活经历，山高水长一脸深刻，似乎建国后的中国历史就是他老人家一人包办。琴高想你又不是领导干部又不是阳光男星谁关心你的私生活。看这一桌人似乎都有无限的追诉欲望，人人有一本要念的经，琴高不想自己如此幸运，能够见识陶诗人外的这些文人，耳提面命，置身其间，本来抱定主意，象接线生一样不带情绪，然而身边这位老先生过于唠叨，琴高实在无法礼貌周全地配合倾听，苦心经营的应酬本事就此彻底破产，脸上厌恶的表情象醉酒人的酒气一样翻滚上涌，现也无法掩饰。突然间，想到这个饭局似乎具有某种象征意义，座位是剩下的，自己无从选择，同桌的人格格不入，被轻视，被忽略。掏出电话，对众人笑着点个头，出来给晴川打电话。

晴川那边很吵，似乎是在酒桌上。琴高本想今天跟晴川聊聊，看有没有机会替他拉点广告业务。但是现在在电话中无法开口，装作关切地问他为什么不一起吃饭。晴川大声嚷道：“和尚的斋饭淡出个鸟来。”他约琴高另外找机会一起吃饭：“我有空打你电话。”这句话是实话，晴川每天东奔西走，忙碌得很，而琴高基本上没有应酬，但是琴高听在耳中，感觉自己象一个幽居冷宫的怨妇，等着临幸一样不舒服。他叹了口气，抬头看天，一片漆黑，夜晚象一杯浑浊的油沉静下来，有一阵风吹过，前面树上一根枯枝断裂了，在树枝间磕磕绊绊地往下掉，寺庙的风似乎更冷，琴高打了个寒噤。

日期：2011-05-18 03:12:07

三月的江城，还泡在冬天的寒气之中，象这座城市随处可见的彩票投注站一样，不让人讨厌，也不让人喜欢。相较来说，琴高还是喜欢夏天，至少，每天早上不会那么想赖床。征文大赛尘埃落定，姜明广召开了一个总结会，惯例的形势和任务演讲后，琴高得到了特别的表扬，当场颁发两百元奖金。琴高心情沉重起来。这两百元不算无功之赏，也是不虞之誉，老板不会对他的员工无事献殷勤，倘若这两百元跟许诺的副总是鱼与熊掌的关系，他当然宁愿舍这两百元的鱼而就熊掌。琴高试图鼓舞自己的勇气当面质询，但是这一为的难度甚至超过了联系业务，如同挟泰山以超北海，他无法开口，一周后，琴高对于姜明广曾经许诺的副总开始绝望。老板有失忆的自由，员工永远没有失职的权利。征文比赛的另一个结果是网站的人气和琴高的工作量同时增加。想到总结会上姜明广强调过马上召开的两会新闻报道，这是一个政治任务，琴高建议是否增加一个编辑。不是为了过过他这编辑部主任的官瘾，而是工作量的确太大，同时，还有象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在头顶的广告业务。

前几天的电话联系和上门推销，琴高倍感挫折。自小至大，从父亲到大学，琴高得到的认识与秦时韩非完全相同：所谓商人，乃是五蠹之一。但是现在，自己必须摧眉折腰，感同身受。他时常在办公室里想象跟那些客户见面，把它当成一种模拟训练，像士兵对着空气练口号和刺杀。如何合纵连横，如何晓以大义，说得对方心悦诚服，如顽石点头。但是每一次回到现实，他都痛苦得像一直被压扁的西红柿，沮丧地承认自己不过是纸上谈兵。商业谈判不是他以前习惯解决的习题册，合适的客户象恐怖分子一样难以发现，晚上睡到床上，他竟然开始失眠，一个好觉就象一道难以到达的彼岸。他不停地重新筛选自己的通讯录，当年王勃在《滕王阁序》中感叹“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关键时候，谁不希望有人能够帮忙！甲骨文中，朋是指钱币，友则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自己既无钱，也无货跟人交易，投桃报李，何来“朋友”相助？ 父亲的电话名单他肯定不会考虑，晴川？

日期：2011-05-18 05:30:50

琴高郁闷起来。晴川当年在他们同学中毫不显山露水，体育，唱歌，兴趣小组都是乏善可陈，成绩更是糟糕得象地摊上的廉价货，但是现在，当年门门皆优的好学生要向那个“输在起跑线上”的后进生承认失败，向晴川求助如同向情敌服输。但是最后，琴高还是拔打了晴川的电话。这一次，他准备充分，在紧张和羞怯出现之前，已经镇定自若地说：“帮我个忙。”他解释说公司准备提拔一位副总，希望做出点与众不同的成绩以竞争这个职位。提拔副总和联系业务本来并没有什么关系，琴高不仅让它们联系在一起，而且调换了因果，他不愿让晴川看不起自己现在的工作。晴川抢先恭喜，然后大包大揽地表示，这点小事就由他来解决。结束通话，琴高发了会楞，惊奇地发现自己竟有撒谎的异禀。谁说说谎是女人天生的本领？男人才是真正的撒谎高手。历史上的政治家，罕有女的。这就象女人总是在厨房打转，但真正名扬四海的大厨，大多是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