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朝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和噁心,直想吐,儘管,他沒少近距離接觸過死屍,甚至,連已在流淌著綠色液體的高度腐敗的屍體,也曾多次見識,但,象這麽兇殘暴戾、充滿仇恨地作踐生命的作案手段,還是頭回見識。其實,主要還是因遭受如此摧殘和作踐之人,是他朝夕相處的同事和好友的關係。
他定了定神,壓制住胸口窩裏一陣陣劇烈地翻騰,示意法醫可以動手履行職責了。隨後,又吩咐刑偵處和分局刑警隊的人,立即分頭開展走訪調查。
他點起一支煙,大口抽著,使勁吞雲吐霧,進一步穩定自己的情緒。在起初的恐懼過後,隨之而來的是滿腔氣憤:媽的逼,誰這麽大膽子,竟敢殘害丨警丨察?!看來,不像是沒前科的人所為;可,劉得勝好端端的,幹嗎要到這種地界兒來呢?由於要搞年終總結,並沒給他派活,那,他一個人單獨到這兒來幹甚麽呢?是他主動約別人來,還是被動應約來?來後,究竟要談甚麽事?從現場的情況分析,他應該幾乎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突然遭到從背後偷襲而來的猛烈打擊,或是棍棒,或是某種鈍器,一招便致他於無還手之力的地步,也有可能,一招便斃命了,也未可知。
他緊皺眉心,繼續推理思索:那麽,如果這種設想成立的話,留在他臉上和頭部的其他傷,就更令人費解了,瞧架勢,兇手似乎跟劉得勝有多大仇恨似的,即使在劉得勝已完全喪失反抗能力的情況下,仍沒住手,而是更加兇殘暴戾地繼續毆打、作踐和殘害,應該看做是某種施孽行為,因為,那時兇手所報復的,十有八九已經是死人了。照此推理下去,案子的性質不難解釋,必是跟劉得勝有某種过节而尋仇報復!
那麽,接下來的問題是,究竟是甚麽原因、甚麽動機,導致案子發生呢?根據這種施孽的心態推理,無非有幾種可能:一是情殺,但這一點似乎並不靠譜,因為,劉得勝的為人,大傢伙還是瞭解的,不大可能沾女色,就是他當牙醫的老婆,也不大可能會紅杏出牆,與姦夫合謿⒂H夫。單位的人都知道,這正經是兩個情投意合、生活美滿之人,一向挺和睦,因此,可以暫時排除;其次是仇人作案,可能是劉得勝曾辦過的哪個罪犯,出獄或解教後實施報復?不然,就是曾被他處理過的人,心胸過於狹隘,一直懷恨在心,耿耿於懷,時間一長,導致心理變態,便抽冷子下黑手,也不是不可能。這一點,應該作為重點;還有一個可能,儘管,根本都不應該那麽去想,可畢竟,破案是要把所有可能性均得窮盡才行,這絕不是該否懷疑的事,而是規矩,即任何可能性都會成為疑點被懷疑。那就是,他參與了某種違法犯罪活動,如賭博、走私、販毒等,由於賴帳或私吞贓款贓物,再不,就是因分贓不均,起了內訌,受到懲罰。而之所以在死後遭受虐待,正是一些犯罪團夥和黑社會的慣用手法,以儆效尤,殺一儆百!
想到這最後一條,楊元朝不禁為自己的大膽設想感到震驚,未免也太不講情義了,再怎麽說,到底也是朝夕相處的戰友和好朋友,至於把人家想得那麽壞嗎?連他自己都覺著過了,不可能。可,案子就是案子,想要破,就必須把所有可能性都考慮進去,不能攙雜任何個人感情的東西,否則,就有可能會影響思路,導致案子破不了,這是曾有過的教訓。
楊元朝不禁聯想起,前不久參加一個有關進一步加強政法隊伍建設的會議時,聽省市領導們三令五申強調,務必加強對于政法隊伍的管理和整頓的警示,尤其是廉正建設方面。隨著改革開放的逐步深入,經濟搞活了,一些執法者,包括公丨安丨、檢察和法院在內,均有少數人依仗執法特權,見錢眼開,對當事人吃拿索要,有的,性質非常惡劣,其目的,無非是為了一個錢字,從而嚴重損害了專政機關的形象和聲譽。
現場勘察和初步屍檢,直到天落黑時才暫告一段落,但走訪和調查工作仍在繼續,实在是由于案情夠重大,一個在職丨警丨察被害,了得,必須得做非常深入細緻的工作不可。
除了劉得勝的特殊身份,還搭著他已故的老子是本省政法界的老領導,因此,驚動了不少頭頭腦腦,不僅省委相關領導均有批示,就連省公丨安丨廳長也大駕光臨刑偵處,親自聽取情況彙報和案情分析。
痕跡勘察人員沒有提供多少有直接價值的線索,只是懷疑,除被害者劉得勝外,現場至少還有另外兩個人以上的足跡,至於鞋碼大小、身高和體形等,均由於現場系農家菜地,泥土夠濕,水份夠大,使得可疑的腳印兒均不能留下可供參考的價值。此外,用以襲擊劉得勝的鈍形兇器也沒找到,但估計,應該是木質棍棒,因為,尚有木屑殘留在屍體的頭部和面部。
倒是法醫的鑒定結論頗有價值,指出了偵查方向,其主要所指集中在劉得勝面部的那些傷上,證明,是被兇手穿著鞋底釘有鐵掌和鋼釘的皮鞋用力蹬踏踢踩所致!此外,此種痕跡和傷,在其他部位如胸腹部及大腿等處均有。
“仇殺!”公丨安丨廳長不愧是領導,馬上便高屋建瓴地指出了偵查大方向。
老鄭點點頭,沒吭聲,明顯同意省廳領導的見解。
接著,楊元朝明確談了自己的看法,就是以上所推測出的那幾個方面,登時便把一些人給說愣了,震驚之餘,有人不免急赤白咧地嚷嚷起來,認為這種推論實在不怎麽地,有不尊重同事的嫌疑,整個懷疑一切。
楊元朝沒有為這種可以理解的誤會而煩惱,解釋道:“你們也不想想,我能隨便瞎說嗎?這是研究案子,不能帶有絲毫個人的感情色彩,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必須得按規矩來。再說,你們都拍著胸口想想,在座的,有誰比我跟得勝的交情厚、感情深?沒有吧?所以,破案子,絕不能感情用事。”
“我贊成小楊處長的看法,”公丨安丨廳長嚴肅地說,並依次巡視著在座者。“情歸情,義歸義,那是兩碼事。辦案子,就是不能帶有任何個人感情上的東西,否則,會誤事。”
“唉,”楊元朝心痛地歎息一聲。“朝夕相處的同事死了,誰都不好受,但,破案才是最實在的。即使我們不這樣想,可別人呢?別人會不會這樣想?正是為了給咱的戰友伸冤,就是要窮盡一切可能性,才有可能把落在得勝身上的冤屈洗乾淨。否則,人言可畏,以訛傳訛,還不得弄得滿城風雨?也影響咱人民丨警丨察,尤其是刑警的形象,是不是?”
這一說,人們才算最終體諒了楊元朝的大膽推測。
“鑒於負責在案發現場附近做走訪調查的人還沒全回來,現在,我先安排以下工作。”楊元朝頓了頓,看了一眼一直沒打算吱聲的老上司,見老刑偵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知道對自己的安排並無意見,於是,便開始制定破案步驟,一一派活。
“現在,把人手分成三組:一撥人查得勝的家庭關係,重點放在他老婆身上,是否有外遇?另一撥人查得勝是否有參與犯罪的可能?這得上‘特勤’,把網撒出去,讓咱們掌握的‘線人’和‘耳目’都賣點兒力氣,在茶館、飯店等三教九流雲集之處注意打聽;最後一撥人,負責查找得勝曾辦過案子的案底,包括所有曾被打擊處理過的人頭,特別是被判了重刑的。注意,工作務必要細,一定要慎之又慎。”
說完,楊元朝把臉扭向全省一號丨警丨察頭子:“廳長,請您最後做指示。”
公丨安丨廳長表示很滿意:“我看,小楊處長把幾方面的工作都安排得不賴,我同意。但要重申一點,畢竟,死者是咱們內部人,正象你們剛才都表示出來的,大家都是同事,有一份朝夕相處的戰友情,因此,我要求你們,即使碰著再大的困難也要克服,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破案。我等著你們給我報喜。”
會散下來,刑警們按照各自分配的任務,迅速出發了。
公丨安丨廳長更是大忙人,也坐著“皇冠”,屁股帶冒煙兒地走了。
但老刑偵卻沒忙著走,由楊元朝陪著,一路說著閒話,往先前自己的辦公室,現如今,已是人家小字輩兒的一畝三分地兒溜達。
倆人進屋後,關好門,好象均有話要說,但還是被年輕人搶先了。
楊元朝快步走到老上司跟前,壓低聲音說:“頭兒,我還有個想法,沒敢當眾說出來,害怕大傢伙造反。”
老刑偵意會地樂了:“其實,我正要提醒你一句,你先說吧,看咱倆是不是一個心思?”
楊元朝也樂了,已經猜出,人家前輩到底技高一籌,只得如實講了自己的看法:“我琢磨,得勝被害,恐怕絕不那麽簡單,如果照規矩辦,咱內部自己人也該查!”
這話若是讓別人聽著,肯定會如當頭棒喝一般震驚,之餘,便一準會認為你他媽楊元朝簡直瘋了,竟然懷疑到自己人頭上來了?整個懷疑一切,窩裏鬥,不是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