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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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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根脑子里那个要命的铃铛终于不响了。但人还是有些发怵,说话打哆嗦,开始是蚊子咬那么细声细气,后面是嗓门高了八度,像是猛地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我不是已经读了大半年高一么?过去了怕跟班不上。”

“什么哎?跟班不上?”柳凤生出一串响亮生脆的哈哈,说,“你操空心!你莫谈笑弦!那学校都是没考上高中的去读的,你过去还不是绰绰有余!”话音刚落,她觉得自己说的有些不妥当,转口道:“当然喽,还是在乎你自己,你掂量掂量,能保证考取大学,我们也不是舍不得送!”

见有根拿不定主意,贵胜有些急眼,嘟囔着:“这伢崽,就是喜欢酸酸唧唧!”柳凤推走贵胜把房门带关,要有根自在想一会,他们去厨房里边嘀咕边弄中午饭。

有根并不是完全不知道财校的内情,有不少中考落榜的同学就在那里就读,谈情说爱的多,成器务书的少,韦星辰就曾笑称之为“垃圾收容站”。

尽管目前还是职高,但听说就要转中专了,也未见得那么差劲吧?何况,是金子到哪都发光!有根酬躇满志。自从写诗之后,他对枯燥无味的课堂提不起兴致,觉得自己上不上大学都无所谓,有诗歌就行。一个诗人,进不进大学的学堂门,有什么关系?诗人的命运,就要像高尔基笔下那暴风雨中飞翔的海燕——一道黑色的闪电!

转还是不转?困扰有根的想法此消彼长。他如曹植吟哦七步诗一样,走几步一转,走几步再转,就差捏断想像中的胡须。

“天生我才必有用”,世界上没有比诗歌更加神圣的事业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增益其所不能。”要学《爱莲说》里,“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有根想着想着,心里念念有词,不自觉一段段背起课文来,不禁哑然失笑。

父母亲不都已经替他做了决断么?只不过用了商量的口吻通知他而已。他不服从成么?想破脑壳也没得用。万一考不上大学,会是怎么样的后果?他想不透彻。

奶奶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神游,奶奶会给他出主意么?光剩一把骨头要人帮扶罢了。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睡的“九湾床”上,那上面有答案么?九湾床本是父母睡的,进城后换了高低床,就归他睡了。

据奶奶说,这九如床睡了四代人了,是有根爷爷的父亲传下来的。也是奶奶现今唯一的家当。

九湾床有九个湾,每个湾里是一幅木雕的枣色图案,绘的都是乡土风情物事。有扶犁耕种的汉子、撒网捕鱼的老人、豆腐作坊的村姑、摇拨浪鼓的货郎、睡后梳妆的妇人等,人物大多坦胸露乳,神情夸张,线条粗朴豪放,放荡不羁。有几幅破落了,残余的无法辨认。最后一幅只剩下空格,仿佛被人活生生剜去。九个扇形的弯曲,中间衬着花格,起起落落,显现如意吉祥的光景。

有根听由贵胜绵绵絮絮叨念,一声不吭闷头扒饭,胡乱吃了,帮奶奶扶站了一会,半句话都没说,往学校去了。

半路上,一想到要见那些嘲弄他的同学,还得朝夕相处;一想到上午蒙受的痛苦,他一刻都不想留在这个学校了!这个学校令他感觉“羞耻”。离开这个学校,让这个学校见鬼去吧!离开得越快越好!

他脚下飞快,破单车虎虎生风,一路超越,迅速拐入校园。

他敲开教导主任的房门。教导主任在门口接见了他。

有根可以看到主任身后房间的凌乱,和主任平素一丝不苟的严谨外表迥异。一块切菜的叮刀板无比厚实笨拙地丢弃在饭桌上,上面横着的菜刀上沾了辣椒籽粒。饭桌余下的空档堆了些教材杂志,高得有些惊险,挡住了有根的视线,稍远的床上似乎睡着一个女人。

主任犯着哈欠,烟瘾来了。他并不恼怒这孩子大中午地敲门,还以为是来感念恩师的青睐,送点鸡婆鸭蛋的人情。

有根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只有一头的汗和涨红了的脸。

也许是主任的邋遢拖沓的样子,让他没有了平日的敬畏。他的声音尽管打颤,但还是清晰表明了要求转学的意思。最后他反复说这是他父母的决定,他只是奉命来转达。说完,他浑身战栗,心里烧灼了一般,看着似乎还没睡醒的主任老师,像个做了错事但满腹委屈的孩子。

主任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回房间点了根烟出来,顺手关住了门。抽着烟,看着有根。烟雾有些呛,有根的泪水就止不住流了。

接下来的循循善诱和钧钧告诫,如给有根单独上了一堂课,整个过程有根都在不停出汗、流泪、擤鼻涕,他什么都没听明白,他只是感动,觉得主任才是最懂得他的人,最怜惜他的人。主任用一连串“可惜,可惜了!”的感叹终于结束了这场让有根铭心刻骨的谈话,吩咐他可以明天来办转学手续。他如蒙大赦,连连鞠躬致谢,红着眼睛抽噎着走了。

主任看着远去的有根,对自己“上课”的水平相当满意。

日期:2009-07-31 17:06:08

6、

归河自东向西迤逦而去,如仙人飘落的白袍,扇村不过是胸前一粒纽扣,归城算是渐渐肥起的肚腩。“归河农场” 的甘蔗林一南一北护卫着归河,归河如楚河汉界,将棋盘子一样平整、辽阔的农场截为两半。在下游叉开两枝肥硕大腿,丰盈无比,恣肆汪洋。你看那连天的甘蔗叶,琅琅如发疯发癫发痴发情的碧玉,在两岸没日没夜扯呼,无论在你生前或是死后。

归河再往下走,就不叫归河了。它换了名字,也换了故事,穿越了仙人的脚踵,汗淋淋继续远行。

溜平的农场道路,都是十字交叉,方正规矩的,走在哪里都有差不多的风景:仿佛要种到天边的防风白杨,如笔直前行的大军,呼拉拉旌旗飒响;蔗叶层层叠层层,甘蔗林饱受阳光的曝晒,身体的甜蜜随时就要倒倾;屋顶发白的房屋三两成群错落田间。几里路远才有一个小卖铺什么的,算是屋场市集。爬满灰尘的货架上,照例几瓶劣质白酒、便宜纸烟、一些散装糖果。铺子前头照例是一条屠凳,案几上残剩半陀带着臭味的猪肉,无人照管也无人问津。要割肉的,得前屋后屋吼个圈,打了好几个黑眼团转,才有人挑担尿桶打老远答应你。

几声鸡鸣狗吠的间隔仿佛经年。

在河堤上骑行的韦星辰、有根两个,躬腰驼背,眼前都是汗雾,气喘吁吁。他们从北归河农场打回转的,每人拖了五十多斤西瓜。去的时候无比轻快的,赶早的风凉,轻车上路,两个只顾得上打哈哈,你来我往超车取乐。回城就不一样了。车负了重,不一会功夫就如扶墙的烂泥。那绿得出油的树林、甘蔗林,在酷热的暑气里蒸腾,感觉如贴在眼帘边上的火焰呢。

有根有些坚持不住。“老五,我们是不是走错了?感觉反了方向呢?”

“不得的,我去年夏天还来过的。”

“你看喽,走了这样久,那屋场还是隔了那么远,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呢!”

“哪里有屋场?前头只有一片防护林带啊!莫非是海市蜃楼了?”

他们艰难地踩踏,身体起伏,如吃了败仗的那吒催动脚心下的风火轮,徒有风火轮的高温酷热,没有惬意神行的暇逸。身体四周都是透明的冒着热气的火焰,让他们喉干舌燥,那些滴溜圆在纤维袋里晃动的西瓜,将一缕清香释放上来,更是叫人难耐啊。

他们下了河堤,钻进一片甘蔗林里歇气。斑驳的日光撒满衣衫。韦星辰光了膀子,露出突突直跳的肌肉,光影在他晒成古铜色的肌肤上闪烁,随着甘蔗林的叶片沙沙声响晃动,看不真切。韦星辰挑了个不大不小的西瓜,一拳砸开,将一半多的给有根,“回去就说是路上摔坏的。”那瓜还冒着凉气,嘶嘶的,像青春的血热。

两个鼓起来的肚腹在甘蔗地里喘息,他们——似乎是要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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