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挽过颈项。她的头后仰,头发一部分黑瀑一样淌下去。他含着嘴唇亲了一会。她的嘴唇厚实,在月色里很有肉感。她接纳了他的舌头。他们彼此重又熟悉起来。刚才骑车坐车的不快一扫而光。他进一步动作,在衬衣外面抚弄丨乳丨房。这既得之月,一下子诞生两个,那么圆满。
在月亮摇晃的树杈之间,斑驳的夜影,衬衣棉质的纹路,都动摇起来。
马琪感觉浑身一阵麻酥,腿弯有些发软。她的手垂着。有一下,她不由自主去摁他埋下去的头,他的嘴在找寻什么,不敢太放肆,又带着挑逗。就在他的舌头即将未将扫荡到的刹那,她猛地弓了身子,低低喊:“家里人会瞧见的……啊……我们回……吧……”
他们进屋的时候,马老师正坐在沙发上剔牙,马子强出去了,马妈赶紧招呼他们到厨房里吃饭。滚水烫着的锅子里,温着热饭菜。菜都是特意留好的,没动过筷子。两人默不作声匆匆吃了。放了筷子刚要抢着洗碗,又被马妈打发回房间,并把门虚掩上。两人又偷空黏在一起。沙烟感觉牛仔裤里又涨又痛,子无虚有地乱顶一气,逞能当英雄。马琪当然心知他的想法,只是装作不懂,听由他隔着裤子煎熬、戳弄、不知所以然。
门外一声咳嗽,一会,马妈推开门,笑着对马琪说:“琦琦,你先出去,我和沙烟说会话。”
“噢。”马琪慌不迭理了理胸襟,头一低过了门槛。
“你张罗洗澡去喽!”马妈顺手把门带关。
沙烟有些惊慌。感觉很窘。马妈要找自己谈什么呢?挂在墙壁上的灯泡,很热很烫,很多蚊子飞蛾都围绕这团亮光碰撞。一层稀疏的、细小的尸体扔在桌案上。沙烟目不转睛盯着这些蚊虫,看着其中的一只。它的飞行路线,不一会就在密集的循环中丢失了目标。
马妈吞吞吐吐在说些什么呢?沙烟窘迫地把自己塞在床沿和桌子之间,刚才绷得发疼的牛仔裤显得欲盖弥彰。桌面上涣散的木纹,陈旧的气息,甚至迂腐。马妈也涨红了脸,在这个年轻的知识分子面前,她有一种习惯性的“敬畏”,这种局促源自她的丈夫。她总总认为有知识的人,本身就是高明的,不应该去劝诫他,不能伤他自尊。她硬着头皮在说,要上心呀,要好好对马琪呀……只有在谈到女儿的时候,她才爆发出母亲的坚毅性情,说这是终身大事,戏玩不得!你历来对马子强好,还经常送东西来,但毕竟,我就只有这么个宝贝女儿……
沙烟一直没有抬起头来,对视一下马妈的眼睛。他的视线没离开过桌面子,边上似乎都是难堪的汪洋大海。马妈细细密密、断断续续的声音,如同无所不在的海浪,在耳膜边上贴近着,有些发痒,难以忍受。他只需要这场谈话能快一点结束。他害怕自己像弯曲得厉害的弓,猛地弹起来,冲破了屋顶,像个冲天炮,发出一声啸叫,尔后寂灭。
清晨蒙蒙亮,沙烟听到隔壁马妈在喊马琪起床,“琪琪,起来择菜!要赶早市呢!”尔后又过这边,轻轻喊:“强伢子,强伢子……”马子强身子动了动,继续靠里窝着不打接应。沙烟睡床口边的,顺溜爬起来答应着,“马妈,我去吧。”
马子强素来喜欢睡床口边的,因沙烟总是在马琪房间里磨蹭,挨到油干灯尽才灵猫样摸上床来,爬来爬去容易醒,干脆改朝里睡。两人除了在一起睡觉,倒不像从前,没几句话了。沙烟来家都是奔马琪去,马子强更像一个被高搁的“舅子”,不能像朋友般谈玄,更无从议论女朋友的身材、貌相、脾气、嗜好,而沙烟满脑子都是马琪的身体。马子强不管睡没睡着,都是撅个屁股背对他。
菜叶子蓬勃着,挤挤挨挨,只露出些微空隙,可以看见土壤。感觉低下身子才接近这片广阔的世界。叶片在清晨的空气里舒展,相互的触摸交通清凉的话语。带露的叶尖微微高举,颤栗一挂脉脉柔情。如果一只清晨醒来的蚂蚁,从土壤的居所探出须来,那碧绿的叶片,带着玉的光泽,带着玉的褶皱,一层层,沾了露水的晶莹,该是怎样一幅绝色的图画。这片呼吸在低处的邻居们,它们承接天空的晴雨,承接来自归河的风,也承接它们自己身体的力量,在生长。沙烟生怕自己的脚步太重,惊醒了这些静谧。他把手插在一株蔬菜的怀里,感觉到温热和湿润。择菜的声音响着清脆的疼痛,披一层清晨的阴暗,一层就要消逝的雾霭。眼看着,空虚的菜篮子盛满了新鲜的蔬菜,它们完成了一次乡村的爱情旅行,并不叹息,静静地拥抱着彼此,像是在节日。
马妈去了别的菜地,把马琪和沙烟留在一起。他们没有话说。习习的风哗啦啦掀翻菜叶子,那么多绿色的嘴唇躲闪着,多少被亲吻的手和脚在地头来回走动。沙烟脑袋里晃过黎明的瓜架,在微光中闪烁肃穆的黑,爬行而上的根蔓,弯曲的身姿,一个熟透的豆荚爆开,里面的豆子,撑开身子骨,原来是一个勇敢而又善良的王子。
菜洗好择好,分成一多一少两担箢萁,沙烟和马琪各挑一担,马妈拿菜篮提了一篮子大蒜、葱、芫荽菜,秤砣压在篮底下,夹杆光称喜笑颜开走在前头。送菜的人越来越多,路上打着招呼和哈哈,把早早的热闹喧哗进城里。
沙烟埋头迈着脚步。担子久不压肩,担灰桶的技术生疏了。最主要的是箢萁里的菜洗过水,顶重的,压得肉痛。他开始流水换肩。步幅越来越小,跟不上趟了。他咬牙绷直了脖子挺下去,只觉得这段路很是漫长。他恨这肩膀上的肉像豆腐一样不经压,没一会,肩膀就筋痛,好像骨头在硬扛。马琪好几次要和他换担子,他都说自己能行,没事。
马琪看他踉踉跄跄走一路,忍不住吃笑,说:“行行行,我看你担担子悬心呢!只看见担子不看见人,肩膀耸起成了三个脑壳,腰都塌了呢!只配拎公文包。”
马子强见屋场里有年轻人贩板油,听讲生意还不错,他就去冷库里批板油,和一把油刀油称绑在自行车架子上,满世界叫卖:“剁板油不喽!”冻板油最怕散,散了就没形色,少了白生生的劲道,就卖不起价钱。马子强总是拿旧棉絮紧扎,尽管毒辣的太阳把皮肤烤成烟色,茸毛上都是晶亮汗珠子,但展开一层油黑棉絮,才是包裹板油的塑料纸,一层层掀开,板油圆润、肥厚、白生生的身段才在他笨拙的手指头下蠕动开来。有时,一天下来要剁上百斤出去,赚头不少。剁不完的、残余边角料的,就降价去农场里面兜售。那里交通闭塞,不愁销路。但回来就不容易,便只好在农家借歇,或去场部小旅社花五块钱打个通铺。
马子强骑着破自行车走村串户,只能偶尔在归河岸歇气的时候,出出神,想想李晓媛嘟起的嘴。
这天周末,马子强去了农场,而马老师夫妇去亲戚家做“住夜客”。沙烟和马琪两人在家里像做了贼。电视照常开着,挂钟照常挂着,屋子里的物事还是那样熟悉安静,不动声色。但在他们眼里,都有了暧昧的味道。沙烟只盼天色越夜越好,最好全城停电,然后,整个世界是聋子,听不见任何敲门声。两人心照不宣,但是却不敢坐到一起。马琪怕邻居突然来借个什么东西,也怕夜里有人来找马老师谈玄。一旦有过路的手电光亮照来,或者有人声在巷子里经过,沙烟就起身随时准备逃亡到隔壁马子强的房间。马子强房间里没点灯,他可以把门一反,溜到床上装睡。
当马琪十点钟的时候准时关好大门,放下门栓,其他房间里的灯逐一熄灭,沙烟尾随着进入她的房间,他们的身体像两堵摇摇欲坠的墙体,訇然倒伏。马琪只来得及扯熄灭墙头的灯盏。但不一会,沙烟的眼睛就熟悉了黑暗中的一切。
马琪的眼睛在黑里晶晶亮着,眼睫毛的扑闪一扫而过,鼻窦蒙些细密的汗珠。她抿紧的嘴巴突又撅起,形成一个调皮的绣球,没晃几下,小绣球散开还是抛起,一个蚊帐里的笑厣荡漾,从嘴角牵扯,不易觉察的狡颉,在光滑的面颊挤出两个酒窝,越发妩媚起来。沙烟贴近的脸偶尔停止了磨蹭,眼睛定定看着她,仿佛是从不认识的人儿。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沙烟就像一个打开金库的强盗,在财宝面前僵住了身子,连眼睛都无力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