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11-08 17:11:46

4、

送葬的队伍蛇行在城郊，一时间鞭炮如雨纷泻，披麻戴孝的儿孙们跪倒一地。家家户户都有出来辞行的，有的还设了香案，手里捏着拆散的鞭炮执着香火等队伍临近。这头刚跪拜过，那头又鞭炮炸响，搀扶的远亲慌不迭拖着几个孝子足不踮地往前，拖后的孝女哭喊着捶胸顿足。督管在队伍前后指挥着，忙而不乱。撒烟的撒烟，鼓乐的鼓乐，擎花圈祭帐的团簇而行。八抬的都是青壮年男人，一声声吆喝里，厚重的棺木迳直往山上飞。

沙烟衣袖上别着黑孝章，扶着钟可走在队伍里。他护着钟可，生怕有炸响的鞭炮冲到她身上。钟可哭得特别伤心，好几次都要背过气去。有年长的姑婆劝慰她不要哭伤了元气，外公走的顺头路，做外孙女没必要这样嚎天动地的。

下山的时候，沙烟的叩机收到两条消息，一条是潘所长要他去局里替他参加所长会，还有一条是肖游问他是否回城，晚上他约了郝觉和马子强在巴比伦玩。沙烟才想起又是一个周末，时间过得疯快。

所长会散后，新上任的城关所长韩武请客，约了机关里几个老资格的股长和几个所长去巴比伦吃中饭。张小燕的姐姐张小眉和肖游结了婚，韩武和肖游成了连襟。因沙烟和肖游是同学，韩武硬要他一起去。巴比伦是归城当下最时兴去的餐饮娱乐场所，似乎去那里消费的人才是有体面，而签单消费更是显摆潇洒。肖游好几次问沙烟什么时候也能混个所长当当，也好照顾生意拉点关系。

沙烟碍于韩武他爸是顶头上司，尽管心里很不情愿搭理他，但也不好拉下脸来。有时路上遇见韩武和张小燕推着婴儿车散步，彼此也就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们曾同时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在归城党校受过训。培训那段时间，韩武到哪桌吃饭都不受欢迎。几天下来他的筷子功夫在党校就很出名了。党校的生活故意搞的四菜一汤，弘扬党的艰苦朴素的传统，也让这些吃惯一把嘴的干部们清清肠胃。菜肴中最抢手的就是“霉干菜扣肉”了。霉干菜都是时蔬晒干腌制，香甜可口，配上肥厚多汁的扣肉面子，配姜片胡椒粉去腥，撒上豆豉辣椒星子，浇上酱油，用大蒸罾蒸起来，直到回油浸进霉干菜的骨髓里，柔和的、绵软的、融化了一般，但肉糜而不烂，守形盘面，色泽喜人。那一筷子戳下一块夹精夹肥的肉来，真是美味非凡，神仙境界。归城的“霉干菜扣肉”哪里最好吃？党校！干部全都知道，流传到群众也无不晓，只是无缘得吃罢。

韩武无疑眼里只有这块比女人还要美妙的扣肉了。这无疑是一手极为耐看而且经得起细看推敲的好牌，岂有不抓牢在手里的道理。只要这道菜一上桌，不等碗放稳，扣下来的底碗还没来得及启开。他的筷子如游蛇一般，迅疾一扫而过，那块大肉连皮带骨就被扒拉一大半，只剩点残渣余孽象征性地趴在霉干菜上喘息。大家的眼睛无不目瞪口呆看着韩武。而他低眉顺眼的，龅牙一抿，滋滋的肉油少许溢出来，真是香啊！他竟然眼睛眯起来，似乎在八仙桌上睡着了。

肖游和张小眉早站在巴比伦大堂门口迎候。巴比伦集卡拉OK、餐饮、咖啡茶座于一身，坐落在汇贵路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一尊巨大的人狮搏斗的石像浮雕耸立在喷水池中央，在十字路口就能看得到它卓尔不群的身姿，它已经成为归城人心目中的新地标了。从气势恢宏的大门进去就看见正墙照壁刻着一部《汉穆拉比法典》，旁边是沙漠造型的延伸，下面是一泓汩汩流淌的清泉，泉水旁是用陶罐打水的少女石雕，袒胸露乳，眉目顾盼。进得大堂，就感觉里面豁然开朗，别有洞天世界。三层空中花园式的布局，一楼是卡拉OK舞厅和包厢式的练歌房，二楼是餐厅和包厢，三楼是咖啡茶座。内部建筑都是雕梁画栋，高大空间布满绿色植物和花草，正中央垂吊下来一艘“诺亚方舟”，方舟其实是一个极尽奢华的“极乐”包厢，是政要富商出入的场所。

韩武他们被引导进了二楼的“橄榄枝”包厢。张小眉招呼落座时候就再三致歉，说无法安排到“极乐”，“极乐”早早被县宣传部定掉了，要招待外地参观团。韩武哈哈一笑，说：“眉姐，没什么要紧的，我们哪能跟县领导比。他们吃肉，我们喝汤。”

肖游手按了按开始发福的肚子，挨个散烟，一边解释道：“哪里哪里，我给你们安排的都是巴比伦的招牌菜，还特意交代了厨房，大师傅亲自掌勺呢！今天是你韩所长转正的头一天，我这个做哥哥的要给你撑蓬撒！”到了沙烟身后时，他把烟顺势夹到沙烟耳朵上，附嘴过去低声说：“夜里你过来啊，记得莫带堂客来。”沙烟点了点头，想起钟可，心里头乱糟糟的。

韩武将风纪扣解散，袖子一挽，哈哈一笑说：“要得，今天就喝个痛快，把巴比伦的特色酒拿来让兄弟们领导们尝尝！那其实不是酒，是销魂散。”

那酒黑糊糊的，像酱油汁，据说是用了人参、鹿茸、蛇胆、龟背、牛鞭、虎爪和名贵中药材浸泡头道谷酒而成。入口味道绵甜，喝的人不知不觉就容易喝高，但不会上头。韩武吹牛说，喝了这个酒，回去和老婆搞路可以一夜来上七八盘不费力。当即就有所长笑称他“韩八盘”。他还一本正经去问：“你是喊我爷老子还是喊我老子？八盘就八盘，不信你把你堂客喊得来，我把我堂客喊得来，当面鼓对面锣架场，看谁是吹牛？！”

在座只有沙烟一个副职，加之心里本来就欠酒喝，不多时就打了通关，敬了一圈酒，再坐下来就有些犯晕乎，只顾扯着嘴巴笑嘻嘻的看这些人觥筹交错。这时，肖游带了一个姑娘进来介绍，然后要那姑娘挨个敬酒。沙烟只模模糊糊听到一片叫“樱儿，樱儿”的声音，然后是一团哄笑。轮到沙烟时，肖游推了他一把，说：“沙所长架子这大呢？快起来喝酒啊，美女在等着敬你呢。”

沙烟猛地站起身，椅子乒乓往后退，他去拿酒杯，却将杯子拂倒了。肖游皱着眉头笑说：“怎么啦？老同学不是这号酒量的，今天如何这样不经搞？”

沙烟端了空杯喊：“来！搞！”

那樱儿一身白裙，脸红扑扑的，端了酒说：“这位哥哥，初次相见，我先干为敬！”

韩武击掌叫好，对沙烟喊：“小沙，你不能这样搞来，丢我们工商局的体格撒？”掉头示意樱儿筛酒，“满上满上！农村里来的所长，也让他见识一下城里的厉害，哈哈！”

樱儿往沙烟杯子里浅浅地加了点，说：“看这位哥哥的酒也喝得蛮好了，就意思意思吧！”

韩武不干了，眼睛一横，说：“樱儿，你在这里做大堂经理就要听我的话，得罪你武哥，看你如何摆得平！”

樱儿还是笑盈盈的，走到韩武边上，边倒酒边说：“武哥，你大人大量，我小女子认得哥哥，今天是我头一天上班，恰好也逢哥哥荣升的大好日子，小妹三杯为敬，既赔罪又算是求武哥以后多多关照！”话音一落，连干三杯。韩武见她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硬起喉咙也连饮了三杯，脖子像煮熟的虾米，红通通的。肖游忙打圆场，说：“韩所长爽气，樱儿妹子也爽气，来来来，我再敬各位一杯！”喝罢招呼吃菜，便带着樱儿出包厢。

机关里的牛股长点了根烟，逗韩武说：“韩公子，今天栽细妹子手里，太没面子了吧？”

韩武喝涨了肚子，正要起身上洗手间方便一下，见牛股长这样讲，便拿了酒过来，说：“难得牛股长这样一把年纪还晓得心疼细妹子，哈哈，看来你的酒没陪好。来，我敬你一杯，你喝两杯！”

牛股长止住笑，问：“敬就敬，如何我要喝两杯？”

“我当然有我的道理。第一，你到了我城关所的地盘，就得听我的；第二，我是所长，你是股长，虽然平级，论贡献，你没我大，你也晓得城关所是局里收入的半壁江山；第三，你老了，快要退休了，以后还要在我手里领退休工资吧？”

“难不成我不喝双杯，还领不到退休工资？”

“喝不喝，全在你。莫不带爱相，我韩武不是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