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11-16 22:27:47
7、
沙烟对去旺镇的路并不陌生。追单车遭钟可唾骂并不是他第一次去旺镇。之前,钟可也单独带他去过。她家里并非想像的那么阔。沙烟原以为她有个当厂长的阔爸爸,因钟可一再说起她家是村子里第一个起楼房的。钟可说,小时候,她爸出差,每次回都会给她带“国光”苹果。很大,又甜又脆,咬开都是甜丝丝的汁。沙烟又想起他们可能关起门来吃苹果的情形。是啊,苹果的气味会逗来屋场前后的小孩子的。小钟可穿得那么新,竟然还有一双城里娃都少有的白球鞋!那球鞋不是一般的白,是雪白,比球鞋粉都要白。
两排笔直高大的松树蜿蜒道路两侧,乡村公路上惯常铺满的沙砾,养路工用耙子将车轮碾开的沙砾耙回去。在马路牙子上归归整整的,像特意留了个人行道。如果是下雨天气,松树的清凉气味和草根的气味混合弥散。无论是脚还是自行车、拖拉机等等,都悠扬有致地发出美妙的“沙沙沙”的声音。沙砾也是白生生的、湿润润的,不断地被车辙修改。
乡村公路打两个脑旋,就能瞧见旺镇的前街了。沙烟觉得这两排守候的松树气象不凡,使原本粗鄙简陋的乡村多了些高大庄重。甚至还带一些肃穆的味道。他一进入这遮天蔽日的林荫,就感觉心中鸟语花香,透过树和树的空隙,田里摘棉铃的老人还有看鸭子的瘸子,他们路过的问答都透着泥土气息。问问收成或是聊聊城里的农药化肥又是如何金贵之类。
走在带坡的路面,一个卖馒头的中年妇女满头大汗推着单车,看见人就喊:“要馒头不?新鲜才出锅的馒头咧!又喷香又好吃的白面馒头咧!”
在地头抽烟的汉子露出黄黄的龅牙,慢条斯理答她:“你胸门口那两只馒头把我就要……”
卖馒头的并不在意,反而还挺了胸,抓了两个馒头过来,“咒冤枉的家伙,你出钱买啊?”咄咄逼人把抽烟的人嘴巴都吓歪了,烟蒂子沾满了口水衔都衔不住直掉。
“有本事你就摸下你老娘试看,不把一箩筐馒头筑死你愿罢。”
一路上的风景迤逦,须臾就出现阔气的一面山塘。钟可家正在塘堤那头。在这边看过去,两三排挤挨的红瓦或青瓦的房子错落在婆娑的柳树后面。似乎是有个水墨画家坐在塘堤这头一笔笔画过去的。没有废墨,而且高低有致,勾勒有度,相互呼应。清澈的山塘水底色是碧绿的,在冬天才敷衍一层凛冽的深蓝。这面动荡的明镜倒影水天世界,把人的心旌飘摇不已。
钟可家的楼房其实是一层半。一楼红砖砌到顶。这在砌屋当时肯定是很阔气的。据说只需将红砖砌到半人高不怕水淹就可以。一楼上是半层阁楼,砌的泥砖,也不住人,只堆放杂物。沿大门一字摆开对称的两正两厢房。一侧做厨房连茶汤屋,左边毗邻猪楼房和一片菜园。房前是一块四方四正的水泥地坪。比一般的黄泥地坪要素净多了,晒个谷夏夜乘个凉都是便宜事。
三年前的一个冬天的周末,沙烟五点不到就站在塘堤上等钟家开门。那阵子,钟可老躲着他。在归城,单位上还是姨妈家里,都找不见人。他碰了好几鼻子灰后,决定还是“直捣黄龙”。他在塘堤上徘徊又徘徊,计算着来回的步数。惦记疼痛的脚踝,不要再出什么乱子来丢丑。
钟可的妈妈睡眼惺忪打开大门,准备放鸡出埘觅食,蓬着头,发间还插一把梳子。她吃了一吓,门口站着身穿制服大衣的沙烟。这小伙子人不错,虽则个子不高,但人殷勤呢!只要来家里,总是见事做事。摇水提水啊,帮着择菜什么的。即便不要他打帮手,他也陪着你拉家常。跟在你屁股后头看你切菜,涮锅。还是个不错的烧火师傅呢。火烧空心,人要真心。沙烟追自家女儿不是一天二天,看得出是诚心实意呢!只是不晓得宝贝女儿心里是怎么想的。这样有个好单位的年轻人哪里去找噢?还偏要傲反起来。死活不肯答应,说是不想就谈对象。女儿年纪是不大,但也到了谈朋友的年龄啊。如果能早落听,安心满意过日子,有这样老实伢子,对女儿痴心好的伢子,又如何要不得呢?前阵子还找胡瞎子算命呢!女儿要动婚姻。沙烟为名是干部,可一点架子都没得,根柢几多好呢。
再说女儿有个小姐脾气,不找个性格好一点的,以后会有好日子过么?自己都是一直顺她。她一句话可以把你咒个半死。人又任性。在城里没几天,来家里找的小伙子就路路漫漫的,屋前屋后又几多闲言要听呢!怎么着也要劝女儿醒觉,莫坐失良机。也不要一山看得那山高。另外的小伙子人是要比沙烟帅气洋气,但是他们都是做体力活的工人啊,以后能养得住女儿么?莫说女婿半边子,我们老了还想靠他一靠呢。
钟妈是打定主意支持沙烟的。她打算找个时间和老倌子挑明下,作个主让这堂姻缘成器。她招呼沙烟在茶汤屋坐下。挑了好茶叶,用新开的滚水冲了,擂发了姜钵子,涮下姜末,抓了一把新炒的红皮花生米做了飨料,最后起抓芝麻香在茶汤上。沙烟接在手里那么温暖。钟妈的话更是贴了心窝子的可亲。“那远那清早受累来做什么哟!也不晓得招呼自家身体的!”
钟妈来到女儿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不见里头有动静。知道女儿在装睡。便开玩笑地对门说,“哎哟,太阳都晒屁股咧。还不起来啊?冒听见外头喜鹊喳喳的叫啊?”
传来床铺上翻身的声音。
“神气女儿,你张听么?”
啪,一枕头砸向门的声音。钟妈慌不迭出来,把厢房门也带上。理了理发鬓,堆了笑过来这边,对沙烟说:“伢崽,你宽心等下。我这个宝贝女儿就这样子,从细到大惯使的。”
沙烟装聋作哑地“噢”了声,说:“没关系呢!我等得起。”
“只有她爸爸讲得她听。不晓得何解,她就跟他亲。可是她爸去厂子里值班去了,要中午饭时期才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