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棠正想着,那束如游丝般的光束顷刻间消影无踪。九月和煦的阳光洒在光滑的重阳石壁上,泛着耀眼的光芒。似乎方才那一奇迹般的光束,根本不曾出现过。莫非只有机缘巧合之人才能看见那道转瞬即逝的光束么?柔棠暗自思索道,若非不是自己同柴人姝困于此,谁也不曾想过要于重阳节的大早来探寻着石壁的奇妙之处罢!柔棠想到此,也不深入多思,忙行至重阳石壁对面的石壁旁,寻找方才光束所射之处。若当真有机关,必定就在那一处了!柔棠细细摸索,果然触到一孔微小的空洞。她拔下头上的海棠珠钗,用力向那里插去,只听“轰”地一声,重阳石壁从中裂开!
柔棠撑大了双眼,只见那尘烟四起的裂开之处分明有个一人高的洞穴。这重阳石壁,果然有秘密!柔棠虽不知那洞穴中有无危险之物,但如今要离开此处,却只有冒一冒险了。想至此,她便俯身扶起柴人姝来,向那石壁蹒跚而去。柴人姝虽说因这一个多月来缺衣少食,折磨得不成样,但仍是大人的身躯,架在柔棠的身上,实在让她吃力不少。
柔棠唯恐摔了柴人姝,便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脚步。故直走到重阳石壁前,才发现原来那洞口之下,还有一个小小的石槽。槽小而深,如今已是空空如也,想必那里面所放之物已被人取走了。再走近些,柔棠又瞥见那洞口四周都刻上了大大小小的人,招式各不相同,分明是传说中的石壁武功!若是旁人必定要先将那武功记于心底,但柔棠此时挂念柴人姝的身体,所以也不再多看那石壁一眼,便跌跌撞撞地进了石洞。
洞中阴冷寒湿,空气混浊,弥漫着一股霉烂难闻的气味。柔棠微微蹙了蹙眉,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未走几步,忽然见一个墨绿色的莲花形灯座探了出来。灯座上早已油干蜡尽,若不是借着从洞口透进来的微弱的光芒,她必是看不出这个灯座的模样的。柔棠一手扶住柴人姝,腾出另一只手来将那灯座推回原味,只听又是“轰”地一声,石壁复又合上,这洞中漆黑地连一丝光亮也没有了。
柔棠便背负着柴人姝在这山洞中摸索前行。中途磕磕碰碰地好几次险些摔倒,她都不顾自己而全力不让柴人姝碰伤。二人终于走到了一个岔路口。柔棠思索了片刻,便执意向右而行。此时这方洞中,空气比之方才已清新了些许,还可以听见有水滴滴落的空灵的声响。柔棠的双眼已经适应了山洞中的黑暗,行走起来便方便了不少。行至深处,一段长长的阶梯便呈现在柔棠眼前。柔棠见状便知自己选错了方向,回头犹豫了片刻,终于硬着头皮顺着这石梯向上爬去。她手脚冰冷,额上满是山洞中滴落的冰冷的水滴,显得格外狼狈。
待走到石梯的尽头,柔棠便往左右石壁看去,果然又有一盏莲花形的灯座。忙伸手将其拉出,前面的石壁再次裂开,渗透进来的光芒让柔棠下意识地眯紧了双眼。过了一会,她才能睁开眼打量眼前的房间。
这、这里……这里分明是“禁欲门”藏储武功秘籍之处。除了本门的秘籍之外,还有一些是在杀人时搜集而来的别门别派的秘籍。经过几代人的积累,有些已经非常齐全了。柔棠忙将柴人姝扶了进来,又寻到了机关将石壁阖上。
“你们果然来了!”
一个沙哑空洞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声音——分明是当天那个雪人的!柔棠整个身体的血液都凝固了,莫非自己的决定全盘错了么?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只见一个身材修长,面容威严,一身白衣的中年妇人正站在对面的石阶上俯看着她。那妇人看年龄已逾不惑,脸庞虽已苍老却透着昔日的神韵。一双漆黑的眼眸尤其犀利过人,似有慑人心神之力。
“我早已算过,你们若今日还不能找出这石壁上的秘密……哼,可是要死在那里了!”那妇人轻描淡写地说着,似乎根本不把她们的生死放在心上。说毕,眼睑微微垂下,盛气凌人地向柔棠二人走来。柔棠为将柴人姝带至此处,早已用尽了气力,此时即便想逃也是逃不掉了。见那妇人走来,吓得浑身战栗。
那妇人却不理会,径直在她身旁蹲下,将柴人姝的右腕捏起,为她把脉。柔棠不敢正视那妇人,便垂头看她那纤细修长的手指,不知为何觉得那一根手指就足以将自己制服。
“哼!她还算幸运,保得了一条小命。”那妇人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将柴人姝架于自己身上,对柔棠道:“跟我来!”
柔棠毫无反抗地紧随其后,出了这间房便是掌门的卧室,一切都如往昔一般熟悉,只是这房内多了一份女子的气息。那妇人将柴人姝置于床上,轻嗽了一声,门外便有两个熟悉的女子声音传来:“宫主,有何事吩咐?”分明是自己的两个师姊。莫非,“禁欲门”中的人都没有死么?!
那妇人冷冷地道:“去将昆仑雪莲杯拿来!”那两个女子应声而去,须臾,便手持一盏通体透绿的雪莲杯进来。见到柔棠在侧,都吃了一惊,失声道:“棠师妹,你……你还活着!?”那妇人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冷笑道:“大惊小怪,出去!”那二人诺诺连声地离去了,还不忘又向柔棠投出惊异的目光。
那妇人将柴人姝扶起,自己坐于其后,运功为她调理内息。因为拖了时日,柴人姝的内息已混乱,欲调顺颇费一番功夫。一盏茶的功夫,那妇人的额头已渗出汗来,她输给柴人姝的真气透出一股无色轻雾,乃是柴人姝衣服上的水汽。又过了片刻,那妇人方收回真气,运功护体,调整自己的内息。柴人姝的脸色已和缓了不少,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床上。
那妇人缓了口气,抬眼打量着柔棠,忽然轻轻一笑,似有赞叹地道:“你这小丫头,还真不简单!”柔棠见她说话时气势小了些,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老前辈,我的师兄师姊们都还好么?”那妇人闻言,抿唇一笑,仍是用她那沙哑难听的声音道:“当日‘禁欲门’去残杀‘幽雪宫’中人之时,女子并未前往。所以你们这些女子应当感激前任掌门不曾带你们去,今日才保住了一条贱命!至于男子么……”那妇人说到这里停住了,冷冷地扫了柔棠一眼。柔棠顿时心中一跳,着实为垣塚担心。
只听那妇人道:“至于男子么,当日来杀的都是离去的元老,与小辈无干,便是有干系之人……哼,我也有极有趣的游戏陪他玩,暂时不取他们性命。不过这昆仑山却容不得他们了!你还想问谁么?”
柔棠忙摇了摇头,忽然看了看柴人姝,又道:“姑姑……她没什么事了吧?”
那妇人道:“也可以说有事,也可说无事,关键在你!”
柔棠一愣,不解道:“我?!”
那妇人微微颔首,忽然眼中凶光闪过,眼疾手快地向柔棠的要穴袭来。柔棠大吃一惊,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应对,只眼睁睁地看她来取自己的性命。那妇人的手已贴近柔棠的脑门,忽然换了姿势,反手向下捏住柔棠的胳膊,恶狠狠地问道:“那重阳石壁上的武功你偷偷练了不曾?”
柔棠一阵吃痛,哀声道:“没……没练过!”
那妇人审视了她一番,轻蔑地一笑:“料你也不曾练过!不然怎会逃不过我的这一招?你没练过,算你识趣!”说毕松开手,冷冷地命令道:“‘禁欲门’如今已在我掌控之中,更名‘女儿宫’,日后不得叫错!你们这些杀手刺客们,该练的本门功夫都不得忘记,只是不许在外声张,我日后自有用你们之时!明白了么?!”
柔棠喃喃道:“是!”她自幼听惯了别人发号施令,也从不细问缘由。
“很好,”那妇人颇赏识地看了看柔棠,又道,“我很喜欢你!日后你就由我直面传授武功,也不必像别人那样叫我‘宫主’,只管叫我‘雪婆婆’便可!”
柔棠虽不明白为何她要自己把她叫老了,却也不问,只低声道:“是,雪婆婆!”
半年之后,柴人姝的身体不但全好,武功也精进了不少,便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时节下山寻吴剑墨报仇去了,至此杳无音讯。柔棠在雪婆婆手下学了十五年,但至今仍觉得雪婆婆高深莫测的武功自己尚不能说已领悟到精髓所在。从她满十岁下山取了第一颗人头之后至今,自有一番恩恩怨怨的爱恨情仇,不消细说。柔棠在悲痛中悔悟过去所为,起了弃世厌俗之念,本已说了不再与中原武林有任何干戈。但两年前,御令使者柳慕雪曾一路追寻,找到她的避身之处,竟说得她动了心。
犹豫不决之后,便又回到昆仑山向雪婆婆要主意。
雪婆婆听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之后,悠然一笑,道:“你自己拿主意罢!”
再之后,柔棠便已木暗使的身份辅佐慕雪。
来至长安后一年,慕雪便派她扮作一个聋女子,潜进晋王府当细作。每日只是端茶倒水,收拾庭院,装聋作哑地演戏。这日正是花开时节,她去私院打扫,只见两三株西府海棠怒放,花香淡雅,似有若无。 她曾听柴人姝说过,西府海棠是重瓣,而且未开时花蕾深红如血,开起来以后渐渐变粉,所以又叫女儿棠。此时却是第一次见,不由地凑上去细看。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道:“大胆!郡主的海棠花你也敢碰?!”
柔棠却只装作耳聋不曾听见,还伸手去触摸。那人大怒,正欲处置,忽然见雅蘭笑呵呵地前来赏花,忙低头让开了。雅蘭见柔棠抚花,便笑问道:“你也喜欢海棠么?”柔棠仍是充耳不闻。方才那恼怒之人忙向雅蘭解释道:“郡主,那人双耳失聪……所以……”
柔棠心中暗笑,只听雅蘭满声哀叹地道:“那真可怜……她既然听不见,你为何还那么凶恶?!分明是在欺负人!”那人一听,吓得忙不敢作声。
柔棠直至雅蘭走至身旁,才装作刚发现她来一般,躬身行礼。
那日柔棠初见雅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