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爹。”楼家明答应父亲，出事办事去了。

半个小时后，楼家明带着一千块大洋到了仁艺厂，他从汽车上下来，西装革履，一表人才，脚上的皮鞋和身边的汽车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早就有伙计听到少东家昨天回国，今天要来视察厂里，大老远就迎了出来。

“少东家，听说你今天要来，厂子里从昨天就开始忙了，打扫卫生，检修设备，工人们都在等着你呢，你要从哪个部门看起？”

楼家明点点头，看着又大又宽敞的仁艺厂，对父亲升起一股崇拜之情。实业救国，现在的中国，只有向西方学习，搞工业，办厂子，才能发展起来！他的内心升起一股豪情，一张俊脸也生出太阳般的光彩，决定从今天开始，要继承父亲的衣钵，好好地干！为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他记起父亲的嘱托，便对迎上来的部门经理说道：“不必了，带我去找陈文志。”

“陈文志？”经理眨眨眼睛，对家明问道：“就是木雕拿奖的那个？”

“没错——”家明想了想，对经理说道，“你，去打电话，叫杭州的几家报社的记者来，然后，安排其它人，搭个台子，搞一个颁奖仪式，陈文志在木雕比武上拿了奖，我今天要把奖金给他。”既然是父亲吩咐的任务，那么他就努力把任务完成得更好，让父亲满意。

听到这个消息，仁艺厂群情阵奋，排成两队的工人们都笑了。他们都知道木雕比武有奖金，但没想到奖金会那么快到位，因此，手上暂时没有工作的工人，都往陈文志所在的部门挤，大家都想看个热闹，奖金到底是多少呢？一千块大洋哪，东家会不会扣掉一部分？

这是大家关心的话题。

楼家明在父亲的办公室里看了一个小时的报纸，然后，部门经理进来告诉他，记者到位了，颁奖仪式也准备好了，陈文志，还有其它工人也全部召集了，大家都在等着他。

楼家明便出发了。

到了颁奖的地方，楼家明吓了一跳，这部门经理真是一个人才，简直比他想象得做得还要好，他把颁奖舞台搭得像一个戏台子，高高的，红红的，工人们密密麻麻地聚集在台子下面，如同看戏，第一排的当中坐着一个胸戴大红花的年轻人，然后报社的记者们全部站在工人的前面，举着照相机，都在等着采访他楼家明。

楼家明在国外没什么存在感，有点不习惯这种场面，但是很快的，部门经理一声巨吼：“少东家到了，大家欢迎！”然后掌声如同雷鸣，排山倒海而来。无奈之下，楼家明只好硬着头皮走上了授奖台。

他爹叫他出来办事，没想到，他把事办得如此轰轰烈烈，不过他想，既发了奖金，对于仁艺厂，又能起到宣传和广告的作用，爹会高兴的，酒香还怕巷子深呢，如今这个年代，做实业也要懂得造势！

楼家明得意地笑起来。

这是陈文志第一次见到楼家明，他坐在台子下面，工人的第一排中间，被工友们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就像个新郎官，如此的阵势，让他年轻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楼家明站在台子上，西装笔挺，油头锃亮，如同一个西洋绅士。

陈文志睁着眼睛静静地打量着这个少东家。听说是留洋归来的留学生，陈文志心想，留学生应该一肚子墨水。

楼家明虽然刚刚回国，但作为楼翰东的儿子，还是表现很不错的。

面对着无数记者的镁光灯拍摄，他面带微笑，不惊不惧，落落大方地告诉仁艺厂的工人和记者，这次的授奖仪式，由他来主持，他是仁艺厂的少东家，名字叫楼家明，他刚刚回国。

陈文志就呆住了，心里愣了愣，听到“楼家明”三个字，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师父和他说过的一件事情，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大司匠，在北京，人家叫他楼大司匠，多次主持修葺过紫禁城，因为功劳甚大，所以清朝的皇帝与太后封他为大司匠，官居九品。

九品不是大官，但一个手艺人，凭借着手艺，摆脱自己的阶级地位，做了官，就是很了不起的荣耀！

那是他作为手艺人，穷尽想象的至高点。作手艺人做到楼大司匠的份上，那么死也无憾了！

陈文志抬起头，眯着大眼看着授奖台上的楼家明，他心里控制不住地想，仁艺厂的少东家姓楼，那么大东家肯定也姓楼，这个仁艺厂的东家，会不会与传说中那个楼大司匠有关系呢？

自从进入仁艺厂之后，陈文志忙着学习手艺，与此同时，忙着与仙儿谈恋爱，他从来不曾关心过，当初，是谁把他聘为仁艺厂最年轻的把作，他工作的仁艺厂，其大东家姓甚名谁？大东家又是什么来历，如何发的家？建的厂？

今天如果不是站在台上的少东家，主动向人介绍他姓楼，他压根不知道仁艺厂的东家姓什么。

陈文志的内心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一颗心也怦怦狂跳，如同擂鼓，他激动不是因为他木雕比武拿了奖，而是因为第一次知道自己的东家姓楼，可能与自己一直崇拜的大司匠有关系！

想到这里，陈文志压低声音，将身子侧向一边，对身边的工友问道：“少东家叫楼家明，那么少东家他爹，咱们的大东家叫什么啊？”

一个老工友笑了笑，说道：“叫楼翰东，大名鼎鼎啊！你来仁艺厂也一年多了，小子，你居然连大东家的名字也不知道！”言语颇多怪罪。

果然姓楼！

陈文志更加激动了，耳朵边嗡嗡作响，仿佛千万只蜜蜂飞过，他对工友问道：“东家他们，一直在杭州城吗？”

“不，大清亡后，也就是民国初年，他们就从北京搬过来了，说是为了躲战乱，仁艺厂也是民国初年开创的。”

果然！

陈文志更加兴奋了，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他激动地想，仁艺厂的东家会不会就是师父嘴里，那个唯一的，还活着的大司匠？！

他想站起来，与少东家近距离接触，这个时候，楼家明就在授奖台上喊：“下面，请我们的木雕比武的冠军，陈文志大师傅上台领奖。大家鼓掌欢迎！”

家明带头鼓起掌来，掌声如雷，身边的工友在起哄，要推陈文志上台。陈文志脸上热辣辣的，有些不好意思，他年纪轻轻，可是少东家叫他“大师傅。”虽然他一直渴望着有一天，别人叫他大师傅，可真的被人这么叫了，想到自己年纪那么轻，反倒有几分不好意思。

少东家如此平易近人，尊重手艺人，让人情不自禁地心生好感。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陈文志红着脸站起来，走出工匠的队伍，鼓起勇气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台上。

日期：2020-11-06 0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