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太阳仿佛也很高兴,笑眯眯地喷出万丈光芒。
楼家明满面的笑容,打量着站在他不远处的陈文志。他内心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得到孙中珊接见的小木匠居然如此年轻!而且模样长得怪好看,高大清瘦,一表斯文,与想象中的手艺人粗俗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他情不自禁地想到,爹让他来结交这个小木匠做朋友,看来是有些道理!毕竟年纪轻轻,有如此天分与手艺,确实不简单。
楼家明笑了笑,主动伸出手,想与陈文志握手,他行的是西方的礼仪,陈文志不知道规矩,像根木头似地傻站在原地。
家明笑了,对他小声说道:“你也伸出手来,我们握一下,这是西方礼仪,表示友好与尊重。”
陈文志才红着脸伸出手来,两个年轻人的手握在一起,然后家明又像大哥教小弟弟的吩咐:“我们同时转身,面对记者,他们要拍照。”陈文志温驯地转身,报社记者立马举起摄像机,拍下了这激动人心的时刻。
握手之后,楼家明和陈文志一起面朝着观众,家明对大家说道:“陈文志大师傅木雕比武拿了第一名,有一千块大洋的奖金,下面,我把奖金给他。”
底下“哇”的一声,掌声热烈,工匠们拍麻了双手,激动地议论纷纷,他们太感动了!原以为奖金有是有,但东家肯定会扣掉一些,没想到政府给了一千大洋的奖金,东家分文不收,全部给了拿奖的人,这个厂不错,东家为人厚道,值得长久呆下去,工匠们感动着,在那里议论纷纷。
在如雷般的掌声中,楼家明把装着一千大洋的红色袋子给了陈文志。文志心情激动地接过,袋子沉甸甸的,给他带来巨大的安全感和成就感。
这就是荣耀,光芒万丈,这世上没有比凭自己本事赚钱来得快乐。
等到大家的鼓掌声小下去,楼家明又笑了笑,朗声说道:“这一千块大洋,是北洋政府给的奖金,除此之外,厂里对于陈文志大师傅也有奖励,那就是五百大洋。”说完他又拿出一个小一点的红色布袋,交到陈文志手里。
布袋仍旧沉甸甸的。
陈文志接过,有意外之喜。他没有想到东家会这么大方!
群情激动,工匠们纷纷站起来鼓掌,他们万万没想到,木雕比武拿了奖,不但政府有奖,厂子里也有奖励。
掌声如同海啸阵阵,大家对于仁艺厂更加忠心了。
记者们也高兴地举起相机,拍个不亦乐乎。
楼家明大方应对着照相机不停地闪光,微笑道:“这是厂里应该做的,大家在一个厂里就是一家人,你们视厂如家,我们作东家的,也会把你们视为家人,所以请大家加油吧!”
这样有些肉麻的煽情的话,从家明的嘴里说出来,居然显得自然大方,工人们心头热浪阵阵,有些甚至感动得眼睛都红了。
楼家明看着记者们在奋笔疾书,原本想把第二天孙中珊总统要接见陈文志的事用自豪得意的语气说出来的,但转念一眼,现在时局动荡不安,今天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认识孙中珊总统,不知道是好是歹,所以还是沉默吧。
因此,他举起手来说了一声“颁奖结束!”工人和记者散去,四周变得安静下来。
陈文志带着两袋沉甸甸的大洋,满心激动,也准备离开,楼家明却叫住他,对他说道:“陈文志,你等一下,我们一起吃个饭。”
吃饭?和少东家?
陈文志一呆,看向少东家,家明对他笑眯眯的,十分平和,陈文志想到自己心中那个大司匠的猜测,便也点了点头。
楼家明叫司机开来小轿车,带着陈文志去五星级的大饭店吃饭。到了车子附近,他亲自为陈文志打开车门,表现得十分绅士。
文志看了家明一眼,心里暖暖的,一直以为东家高不可攀,没想到这个少东家那么礼贤下士,让他情不自禁地心生好感。
司机直接把车子开到了北海湾大酒店,家明请文志进去,然后点了酒菜。
四周环境优雅,西洋乐如同流水般,静静流淌。
当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陈文志对楼家明问道:“东家,你姓楼?”
楼家明笑了笑,给陈文志斟了酒,回道:“没错,我姓楼,你看,我们家是做木雕,做古建的,做木雕也好,做古建也好,都是给人盖房子,就是盖楼啊,我们家又姓楼,唉呀,就好像命中注定,要吃这碗饭似的。”说完自己觉得有趣,笑了起来。
陈文志更加激动了,胸腔里仿佛住了一只肚子。
家明拿起酒杯,与陈文志碰杯,对他笑道:“我昨天刚回国,今天原本打算去见一下我杭州的同学的,他也是刚留学归来。结果爹叫我来认识认识你,刚开始,我还不服气呢,现在看到你,才知道来对了,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啊!”一句话既奉承了他爹,又奉承了陈文志。
陈文志脸红红的,内心高兴,没想到自己在少东家的眼里,如此值得结交!他谦虚地说道:“少东家,你客气了,我只是一个不识字的小木匠,没什么文化的乡下人。今天我听厂里的师傅们说,你可是在国外读了六年书,喝了不少洋墨水,你这样的文化人,认识你是我的荣幸!”
家明乐了,摇摇手对他说道:“谦虚谦虚,来,干一杯,恭喜你拿了大奖!”
两个人又把酒杯碰到一块。
陈文志喝完酒,看了一眼家明,鼓起勇气说道:“我小时候,刚学木匠时,我师父曾对我说过,京城有个大司匠,叫楼大司匠,主持修葺紫禁城的,官居九品,隶属工部。”
这是他听到过的,唯一一个凭着手艺当了官的手艺人。
楼家明听到文志这么说,原本要喝的酒停了停,拿着酒杯看着陈文志。
文志继续说道:“我以前总是被人劝说不要学手艺,手艺人是下九流,所以听说有这样一个大司匠,当手艺人,居然能修宫殿,还当了京官,心里很崇拜。”
楼家明听到这里,低下头来,嘴角有笑纹。
陈文志陷在回忆里,继续说道:“从小到大,我就靠着这个大司匠的故事激励自己,努力研习手艺。少东家,不知道,这个楼大司匠,与你们家有什么关系?我听师傅们说,你们家也是民国初年从北京迁过来的。”
家明笑了起来,他一直微笑着,不说话。
陈文志都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端着酒杯,屏住呼吸,有些紧张。
家明拿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说道:“来,干杯,为这缘份Cheers!”
陈文志碰杯,喝下杯中的酒,但不知道Cheers是什么意思。
楼家明才笑道:“你说的那个楼大司匠,正是本人的父亲楼翰东。”
真的?陈文志激动得眼睛亮了,他有些不安地站起来,又缓缓坐下,自己也觉得缘份妙不可言!没想到,自己来杭州的第一份工作,居然就在大司匠的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