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志听得触目惊心。

李人杰却语气淡然，好像已经习惯了贫困，他慢慢地说道：“我年纪大了，没有赚钱的本事，你娘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有本事赚钱，你呢，是个书呆子，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卢仙儿也是一个分不清大洋正反面的姑娘，我们一家都活不下去了，你现在还要我把她娘留下来？”

李文昌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仙儿哭得双肩颤抖。

二太太面如死灰。

李人杰嫌弃地看着她和她娘，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天呐，我李人杰是做了什么孽，原本指望着这门婚事，能帮文昌找一个靠山，一辈子吃喝不愁，让他一心一意地读书，结果没想到，反多了两个负担，老天爷啊，你这是要我死啊！”

李人杰愁眉苦脸，捶胸顿足，他挥着手，对仙儿她娘骂道：“滚滚，马上滚！”

家里乱成一团，仙儿拉着她娘，李人杰拿着烟杆子赶人，李文昌站在他们中间，不知道帮谁。

这个时候，陈文志和李翠仙走向前来，看到仙儿面色苍白，哭得如同一个泪人，他心中一痛，大步向前，对李人杰说道：“舅舅，你留下她吧！”

李人杰一呆，闪电般地抬起头来，看到眼神坚定的陈文志。

陈文志点点头，说道：“你赶她出去，只有死路一条，不管怎么说，仙儿是你儿媳，她是仙儿娘，就是你的亲家，你不能就这样赶她走——”

李人杰面孔一板，冷声说道：“我不赶她走？这话说得轻巧，你来养她吗？”

他厌烦地看了一眼李翠仙，想着她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

陈文志看了看四周，李文昌羞愧地低下头，仙儿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仙儿她娘已经晕倒在女儿怀里，连番的打击让她几乎不省人事了。

陈文志想起与仙儿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心想，就算世事弄人，仙儿不能成为他的妻子，但他一定会照顾她一生一世。

因此，他的内心豪情满怀，对舅舅说道：“没错，我来养她好了。”

什么？如同晴天霹雳，李文昌和卢仙儿都抬起头来，两个人的眼睛睁得茶杯大，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陈文志看向舅舅，对他说道：“舅，你对我们家有恩，现在你落难了，我不能不管不顾，所以，从今天开始，每个月我给你五十块大洋，算是我对你的报答。”

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李人杰一呆，羞愧之情如同潮水一般涌上面孔，让他一张老脸热辣辣起来。

李翠仙急了，拉着陈文志的胳膊晃了晃，对他劝道：“文志，每个月五十大洋？！你还没有成家，没有娶媳妇，你也得为自己想想——”她心疼儿子，内心如同针扎般难受。

从小到大，这个孩子就扛着重若泰山般的负担，他要养活她，养活奶奶，还有养活妹妹。

现在奶奶过世了，家里只剩下她和妹妹，日子也一年比一年好起来，可是现在，如果他不收回承诺，那么，以后他还要养舅舅一家。

两个家庭的重担，就是两座大山，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甚至会压死他！

李翠仙看着兄长全家，内心忧心如焚。李人杰辞掉所有的佣工，家里也有五口人，李人杰和他的妻子，李文昌，卢仙儿，还有卢仙儿她娘，这是一个可怕的负担。

这个负担李人杰自己都承受不起，试问文志如何承受得来？他已经够苦够累了，一直在负重缓行，无论如何，她不能看着他再这样苦扛下去。

陈文志静静地看着母亲，微微一笑，对她说道：“娘，我自己的事以后再说吧，大哥只喜欢读书，舅舅年纪大了，我不照顾谁照顾？”

李人杰听得心头一暖，眼圈红了，他想着文志真是一个品性纯良的孩子！一句“我不照顾谁照顾”让他老泪纵横。小时候，他一眼就相中了文志，可是他心地太好，舍不下陈家村那个穷家，不肯跟他走。

假若当年，他跟他走了，也许，他们李家如今又是另外一番局面！文志已经是全国都有名气的手艺人，靠着他惊才绝艳的手艺，他们李家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唉，文昌——

李人杰看着自己瘦弱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儿子，想着同是亲兄弟，为什么大哥和二哥就相差那么多呢！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是云，一个是泥，唉！

他不讨厌文昌，甚至心疼他，担心他，希望呵护他一生一世，让他不用为生计操心，可是他却不能帮助他。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李人杰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古人不欺他。

李文昌这个时候也红了眼睛，走到文志面前，对他哽咽说道：“二弟，你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我是你大哥，我每个月还要你养？这样做的话，我太对不起你了！我是没有赚钱的本事，但是男子汉就要养活自己还有妻儿，从明天开始，我会想办法赚钱，自立。”可是说完这话，抬起头来，内心却一片茫然，他如何自立？如何养活一家老小？去街头卖字吗？现在这种乱世，谁会来买字？

陈文志笑了起来，伸出手，握住大哥的手，对他说道：“大哥，我不是读书人，所以特别羡慕读书人，你要真要感谢我，就还是像从前一样，好好读书吧，我相信科举总有一天会恢复的。所以等你中了状元，当了大官，到时候，我就有了大靠山了，你是你家的希望，也是我家的希望，我们是亲人呐，打断血脉连着筋，所以一定不要放弃读书！”

李文昌点点头，羞愧让他低下了头。

卢仙儿看着陈文志，心中掠过一阵又一阵的暖流，她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可是想起如今两个人的身份，她又沉默了。

她低下头，一个人静静地流泪。

她从小中意的男人，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像个巨人般，铁肩担道义，让人感佩，让人有巨大的安全感和温暖感。

此时此刻，仙儿她娘醒了过来，知道陈文志为了留下她，愿意每个月拿出五十大洋，她感动极了，扶着仙儿的胳膊缓缓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陈文志面前，对他哽咽说道：“文志，我一直很喜欢你，当时你来提亲的时候，我就很愿意把仙——”

“夫人，你快别说了。”陈文志立马打断她的话，看向舅舅，对他说道，“舅，那么事情就这样说定了。我想二太太见多识广，留在你们家，对你们也会有帮助。这里是五十大洋，你先收着。”

陈文志从袋中拿出沉甸甸的五十大洋，他并不阔绰，甚至家境贫寒，可是对亲人却极其大方。

陈文志将大洋交到舅舅手中，看了看大哥和仙儿，压低声音对舅舅说道：“舅，我知道你担心大哥，你放心吧，我向你保证，此生此生，只要我陈文志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大哥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