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人杰一呆,心里生出暖意,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陈文志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陈文志微笑道:“不,我会照顾大哥一家,一生一世!”
李人杰感动得眼圈红了,老泪纵横,他点头说道:“好孩子,这样,我放心了!”
陈文志微微一笑,松了舅舅的手,对屋里其他人说道:“那么,事情就这样说定了,你们不要闹不要吵了,各自回房休息吧,我也要去厂里上班了。”说着就往外面走。
等他走到李府的花园里,只觉得四周静悄悄的,母亲没有跟上来,但有一双小脚跟在他身后,如今他停下脚步,她便也静静地站立在后面。
陈文志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仙儿,他心中一痛,不敢回头。
“文志——”是卢仙儿怯生生的声音,带着哽咽。
陈文志双肩一震,心如刀扎。他费力地移动脚步,准备加快脚下的步伐,速速离开舅舅家。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没有本事面对仙儿,只要想到她,从小到大,和她在一起所有美好记忆就如同潮水般向他涌过来,让他痛苦万分。
自从卢仙儿与大哥结婚之后,陈文志就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黑洞里,什么时候能够爬出来,他不得而知。
现在他尽最大的努力,只能保持着沉默,让身边的人,看不到他不到他内心的伤口。
人生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不是吗?
做人不能像卢掌柜那样,要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
看到陈文志要走,卢仙儿急了,鼓起勇气说道:“我来见你,是文昌同意的!”
陈文志又是双肩一震,原本疾行的脚步硬生生停住。
他背对着卢仙儿,听着她说话。
既然是大哥同意的,那么,他们应该是感情很好了,也不知怎么了,听到仙儿和大哥结为夫妻,婚后感情幸福,他的内心如同食了醋一般,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
尽管他知道时易事移,他不应该吃醋。
然而,人毕竟是有感情的,他既放宽了心,又无限酸楚。
看到陈文志沉默,卢仙儿红了眼眶,往事并不如烟,它们如同彩蝶一般在她的心中飞舞,再想想现在的处境,她的一颗心如同针扎一般。
她难过地说道:“文志,你大哥文昌是一个好人,他待我很好,现在听说要复辟了,每天都在很努力地温书,他说会考中状元,让我过好日子。”
到时候她就是状元夫人了,能再次过回从前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生活。但是她为什么一点期待也没有?
陈文志点点头,对她沙声回道:“那很好,听说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喉咙里仿佛在渗血,想到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她,他的心就像空空的鸡蛋壳,发出痛苦的声音。
“不——”仙儿突然扬起头来,大眼里喷出泪花,她看着陈文志的背影,颤声说道,“可我并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
“好了,不要说了!”陈文志心里痛苦害怕,立马打断卢仙儿的话。他相信是大哥同意仙儿出来找他说话的,但是大哥绝对不会同意卢仙儿说出这种越矩的话来。
陈文志暗哑了嗓子说道:“嫂子——”
卢仙儿听到这个称呼,身体哆嗦了一下,面色苍白如纸,她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声音里好像在渗血。
陈文志定了定神,仍旧将一个背对着卢仙儿,背对着仙儿的他,泪流满面,他像个没事人似的,定了定神,对卢仙儿说道:“嫂子,你和我大哥结了婚,就好好过日子吧,我大哥人不坏,你们会幸福的。”
哼!卢仙儿冷笑起来,对陈文志反问道:“从小到大喜欢一个人,是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如果真能这样的话,我反倒轻松快乐了。”
陈文志一呆,内心的巨痛如同海水般袭来。
没错,如果喜欢和不喜欢,可以由一句话说了算,这世间也没那么多痛苦了。
可是事己至此,木己成舟,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他还能怎么办呢?
他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仙儿她,好像永远无法接受这个真相似的。
之前她从李家逃了出来,穿着白袜子,身上被露水淋得透湿,站在仁艺厂的门口,楚楚可怜地约他私奔。
她又温柔又强悍,她又弱小又强大。
可是在火车站,面对着舅舅的责难,他妥协了——
从此后,仙儿就一生在他的气,她拒绝与他见面,拒绝与他说话。今天,如果不是他主动到舅舅家,劝说舅舅收留她无依无靠的母亲,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他说话了。
这样的仙儿,会幸福吗?
陈文志皱着眉头,紧紧抿着嘴唇,很是担心。
卢仙儿深情地凝视着陈文志的背影,对他沙声说道:“文志,自从阴差阳错地嫁给你大哥后,我挣扎过,努力过,逃跑过,可是都失败了。我们原本有机会跑到别的城市,生活在一起的,可是在车站,你同情你舅舅和你大哥,放弃了我,从此后,我就爱你,又恨你,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
陈文志听得心痛如绞,果然,仙儿恨他了。
一阵寒风吹过来,如同冰水浇头。
卢仙儿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她看着花园里开的雪白的兰花,对陈文志说道:“可是经过了几个月,我发现自己仍然没法恨你,就像我没法爱你大哥一样。你刚才说,为了让你舅舅收留我母亲,每个月愿意拿出五十块大洋给你舅舅,文志,一个月五十块大洋,一年就是六百大洋!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你家里经济也不宽裕,你没必要为了我这样做——”
纵使恨他,她仍然在真心实意为他着想。
陈文志一呆,缓缓抬起头来,原来仙儿跟出来找他,是为了说这件事,劝说他放弃供养她母亲。
她不想他当冤大头。
卢仙儿低下头,沙声说道:“我这辈子已经这样了,过一天算一天,哪一天死了也就解脱了,我和母亲都是苦命的人,对于我们来说,死亡反倒是解脱,所以你不必管我们了。”
她的声音里透着痛苦和绝望。
人生奇苦,死亡就是解脱,她现在不怕死了。
陈文志转过身来,痛苦地看着骨瘦如柴的卢仙儿,她瘦了,苍白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明显婚后过得不幸福。
那个拆散他们的始作俑者,如今躺在坟墓里去了,可是他们的悲剧却刚刚开始。
他痛苦极了,颤抖着手伸出去,想将卢仙儿搂进怀里。可是想想现在的情形,他又不能够,他只好说道:“仙儿,我们虽然不能在一起,成不了爱人,但是你成了我的大嫂,我们就是家人,是亲人,我不可能对你和你母亲不闻不问,你放心吧,我现在也是全国知名的木匠,一个月挣几百大洋很轻松的事情。”他故作轻松地一笑,表示自己完全能养活两家人。
日期:2020-11-16 1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