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看到母亲嘴角的鲜血，陈文艺变得面白如纸，声音也哆嗦起来。

陈文志虽然也害怕，但是还算镇定。

李翠仙看着他们两个，知道他们多半看清楚了事实，便轻声说道：“相信你们也知道，我活不久了。所以，送我回陈家村——”这个时候，她慈爱地凝视着小儿子，骄傲地说道，“我小儿子给我建了那么漂亮的房子，我还没有长住呢。这几年，来到杭州城，和你们在一起，可是想起从前的事，还有你大哥的事，我一直过得不开心，文志，娘想回去，好不好？”

陈文志眼眶湿润，他背过脸去，努力控制着情绪，沙声说道：“好。”

李翠仙看到儿子答应，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微笑道：“文志，文艺，我死后，将我和你父亲葬在一起，好不好？”

陈文艺开始流眼泪。

陈文志又点了点头，尽量控制好自己悲痛的情绪，平静说道：“好，那是肯定的。”

李翠仙脸上的笑容更多了，精神也好了一些，她放松地说道：“那么，我没什么心愿了。”

陈文志想起自己和楼家明的约定，为了让大家开心起来，便看了看母亲和妹妹，说道：“娘，你回陈家村也好，有些事情我得告诉你，和你商量商量，现在仁艺厂倒闭了。”

李翠仙点点头，难过地看着陈文志，说道：“我听你工友说了，你工友今天上午来家找过你，告诉了我这件事情。”她缓缓伸出手来，抚摸着陈文志的脸，对他歉疚地说道：“我儿受苦了，要怪只怪你爹和娘没本事——”

陈文志又听得鼻子发酸，他定定神，才继续努力笑了笑，说道：“娘，快别那么说，厂子倒闭了，虽然是坏事情，但家明今天来我了，有好消息！”

他快速地把家明打算与他合伙去上海办厂的事说了，末了，他微笑说道：“娘，厂子的名叫双鸿泰，你说好不好听。”

“好听！”李翠仙微笑起来，没想到儿子会有这么一天！

只可惜她看不到了。

陈文志微笑道：“娘，你看，你儿子从一个小木匠如今也变成东家了。”

文志拍拍自己的胸膛，大声道：“娘你要好好活着，看我出人头地！”说到后面，知道母亲时日无多，声音转悲。

陈文艺也笑了，眼里却涌出眼泪。

李翠仙夸奖道：“我儿真有出息！咱们家没有钱，你东家能和你合伙办厂，是看中了你的人品和手艺，孩子，咱们不要负了人家。”

“娘，你放心，我一定会珍惜的。”陈文志点点头，想了想，笑道，“所以，娘，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这可是大喜事啊，咱们家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的！”

他还在徒劳地安慰母亲，想给她注下活下去的希望。

李翠仙笑笑，没有对自己每况愈下的健康多说什么。她好像一个长年奔波的人，如今累到极致，只想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对于她来说，息劳归主就是最好的解脱。为了让母亲高兴，陈文志拿出楼家明给出的大洋，他送到母亲面前，对她笑道：“这是家明给的大洋，总共有三百块！他听说你生病，给您治病的。”

白花花的大洋耀花了人眼，李翠仙笑起来，对陈文志说道：“我哪需要这么多钱，陈家村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文志，你要去上海的话，得和你大哥话别一下，此外，我想回陈家村了，也想在临走前见他一面。等我们见面的时候，你把这钱给他们家，你大哥家里人多，现在仙儿又有了身孕，到处是需要用钱的地方，所以，你多给他们一些钱吧。”仍然只惦念着大儿子。

陈文艺鼻子里冷哼一声，想到母亲病重成这样，大哥和大嫂也没来看一下，真是没良心！可是母亲呢，到现在还在惦念他们两个。

听到小女儿不满的冷哼声，李翠仙脸上有不自然的笑容。

她想了想，看着他们兄妹俩，气息虚弱地说道：“《上帝与三个信徒》的故事听过没有？”

陈文志和陈文艺互相看看，摇了摇头。

李翠仙微笑起来，对他们说道：“我回杭州后，一直有外国的传教士来传教，所以我听到了这个故事。”

陈文志和陈文艺仍旧内心讶异。

李翠仙自顾自地说下去：“三个信徒都向上帝祈祷，但上帝只关心第一个，对第二个拍了拍肩膀，对第三个不理不睬。”

陈文志征了一下，心有所触。

李翠仙凝视着一双儿女，对他们说道：“有人不解了问上帝，你为什么只关心第一个？是第一个最虔诚吗？上帝说，不，是第一个最软弱。”

陈文志明白过来，母亲是在解释她对大哥的偏爱，他红了眼眶。

陈文艺却仍旧不服气，恨声说道：“最坚强吗，很多时候，只是表现出来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一个人哭的时候谁知道呢。”

陈文志立马拉了妹妹一下。

李翠仙脸现愧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闭上了眼睛，表示自己要休息了。

陈文志知道母亲必须和大哥见一面，因为这一次离开杭州城，回到陈家村，母亲恐怕再没有机会来杭州与大哥他们见面了。

因此，他点点头，说道：“好，娘，你放心吧，我马上去舅舅家。”

李翠仙点点头，仍旧闭着眼睛，胸脯却剧烈地起伏，明显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她对陈文志气息微弱地说道：“你办事，娘放心，从小到大，你都是最省心的孩子，没有你，我们家，可能早就不存在了吧，你们走吧，娘要睡了。”

陈文志和陈文艺互相看看，望了望已经闭上眼睛的母亲，两个人脚步沉重地走了出去。

陈文艺心事重重，也没有与陈文志多说什么，就扭身回了自己房间。看到妹妹紧闭的房门，陈文志讶异地望了一眼又望一眼，对于他去上海的事情，妹妹没有多问，她也没有表态是留在陈家村照顾母亲，还是跟他去上海，这些日子，妹妹好像变了一个人，她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不在关注外面世界的变化。但与此同时，又如同满身是刺的刺猬，说话阴阳怪气，动不动就刺别人一下，连母亲也不放过。

这个时候，母亲的房间内又传出剧烈的咳嗽声，陈文志知道耽搁不得，便立马脚步匆匆地去了舅舅家。

李人杰和李文昌听说了李翠仙病重的消息，表示十分的震惊难过，陈文志又说起自己打算离开杭州去上海发展的事情，李人杰和李文昌虽然意外，也知道比起留在杭州，去上海是更好的发展。

这些年的共同生活，李家已经知道，他们仿佛寄生在陈文志身上的寄生虫，只有陈文志过得好，他们才能过得好，因此，全部支持他的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