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师父梅福的帮助下,陈文志为母亲办后事,在李翠仙的葬礼上,李人杰一家全来了,与此同时,庞三多也果然出现了。
在陈文志的安排下,李翠仙与陈儒合葬。父亲坟头的草已经一米多高,时间就这样如同河水流逝,不管人间的疾苦,世人快乐它也流逝,世人痛苦,它也流逝。不会快一点,也不会慢一点。
陈文志割了草,树了墓碑,这对恩爱贫苦的夫妻,终于到另一个世界再次过上了二人世界。
然而,对于妹妹的婚事,陈文志看着庞三多,却只字不提。
那天晚上,三个人坐在陈文志的家里吃晚饭。偌大的宅子,因为母亲和奶奶的离世变得空荡荡的,冷清极了。
外面风声呼啸,如同万马奔腾,室内一灯如豆,昏黄的光线,温暖不了每个人内心的孤寂。
其它的亲朋早早归房休息了。
只有庞三多仍旧坐在餐桌上,似是有话要说。
陈文志像哑巴似的沉默。
庞三多看了看陈文志,又看了看陈文艺,清了清嗓子,对他们兄妹说道:“文志,文艺,我现在参加了南方的革命军,这次你母亲的葬礼,我能来也是凑巧。我经过杭州,原本想见见你们几个老朋友,结果却听说你母亲过世,回乡办后事去了,所以我就急急来陈家村了。”
陈文志,陈文艺仍旧低着头不说一句话。两个人深陷失去母亲的痛苦里。妈在家在,如今母亲不在了,他们两个从此就没有了家,如同蒲公英的种子,要被风吹向四面八方,内心的惨痛和茫然,无法用语言形容。
看到他们兄妹不说话,庞三多笑了笑,拍拍大腿,对他们说道:“现在军阀割据,时局动荡,我们南方的革命党人,想着扫清这个局面,可谓是任务道远,所以,我不能在你们家多耽了,明天一大早,我就走了。”
什么?如同晴天霹雳,陈文艺猛地抬起头来,她焦急地看看庞三多。庞三多不敢迎视她炽热的眼神,假装没事人一般,别过头去。陈文艺又焦急地看向二哥,陈文志仍旧像木头人似的没有反应。陈文艺忧心如焚,她在桌子底下踢了二哥一脚,陈文志仍旧像石头似的,不知道痛,也不知道动。
陈文艺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眼泪很快如同断线的珍珠纷纷落了下来。
庞三多征了征,心生温暖感动,对陈文艺笑了笑说道:“丫头你舍不得我啊?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一别,肯定还有相见的日子。庞大哥答应你,只要一有机会就到杭州来寻你们兄妹。”他的语气充满伤感和留恋。
陈文艺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听到庞三多的话,她再也坐不下去,触电般地站起来,用双手捂着泪脸,转身匆匆地进房了,然后“砰”的一声,返手锁上了房门。
这个时候,陈文志才缓缓抬起头来,静静看着那反锁的房门,没错,虽然母亲同意了妹妹和庞大哥的婚事,但是作为二哥,他并不同意,他敬重庞大哥,也愿意与他一辈子做兄弟,做朋友,但是要把自己至亲的妹妹嫁给庞大哥,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原因很简单,他不想看着妹妹受苦。
如今父母皆过世,大哥大嫂成家,又是舅舅家的人,他只有妹妹一个亲人了。
他们三兄妹从小就失去父亲,吃苦受累的长大,已经很可怜了,他不想妹妹苦一辈子,他希望她能尽快开悟,然后在杭州找一户踏实的人家嫁过去,过她相夫教子的安稳生活。
这就是陈文志明明从庞三多的嘴中得到他明天一大早就要离开,他仍旧像哑巴似地不开口的原因。
因此,对于陈文艺的异常反应,陈文志假装成盲人,没看见,也没有多说什么。庞三多是聪明人,也察觉了一些什么,便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客房休息去了。
陈文志默默地收拾了碗筷,然后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房中,准备入睡。
两个男人都知道小文艺心里在想什么,但因为困难和危险种种,所以全部假装不知道。
陈文志抬头看着房顶,这个代表了他能力,象征了他梦想的,十三间的家,其实没住过多少岁月,很快,他就要挥别这一切,到上海去与家明会合去了,什么时候能够回到故里,他不得而知。
陈文志想着这一切,内心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入睡。
窗户外面有一轮玉盘似的明月,月光似水,照得四周一切如同白昼。
陈文志将双手枕在脑后,思着想着,明天一大早,送走庞大哥,再送走舅舅一家,将照管房子的事交给师父梅福,然后他就可以带着妹妹去上海找家明去了。
妹妹既是他的妹妹,也如同他的小孩,他从小到大看着她长大的,无论如何,他希望她过得幸福,所以绝对不可能将她一个人丢在杭州城,更不能让她一个人留在陈家村,所以思来想去,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妹妹跟他去上海。
陈文志打算等明天庞三多走了,他就跟妹妹说这件事,他是兄长,可以安排妹妹的一切,所以不必提前招呼。
正这样沉思着,外面响起“咚咚”的敲门声,陈文志愣了一下,收回风筝般放远的思绪,看向房门,这么晚了,是谁来找他?这个时候,敲门声又“咚咚”地响了起来,陈文志抬起头来,问道:“谁?”
他想着是不是庞大哥睡不着,找他来聊天,然而,房门外面响起妹妹的声音:“二哥,是我,文艺。”声音虽然轻,但是充满坚定。
陈文志征了征,呆了一会,才起身,缓缓走到门口,开了房门。
心里无限烦恼,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劝说妹妹开窍。
陈文艺一脸通红,双眼汪着泪珠,她反手将门锁上,对陈文志急切地说道:“哥,庞大哥明天就要走了!”
陈文志看着妹妹,他从来没有想到, 一直像兔子似的妹妹会这样大胆,这样有主见,这样勇敢,他想起卢仙儿。她和卢仙儿都在新式的学堂念过学,两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新时代具有新思想的女性,和传统的女性就是不一样。
陈文志想到这里,内心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他现在真不知道,让妹妹去新式学堂念书,这一步到底是对还是错。
陈文艺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对陈文志说道:“哥,我喜欢庞大哥,从小就喜欢,喜欢很多年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六岁那一年,他送了我们家一头野猪肉的时候,也许是十二岁那一年,我刚来杭州念书,你被那个纨绔子弟欺负得要没命了,庞大哥穿着军装,仿佛天神一般,从天而降,也许是他开着吉普车带我们兄妹去西式大酒店吃西餐,他给我切牛排的时候,也许是他受伤躲在我们家,我亲自照顾他的时候——”
陈文志呆呆的,看着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