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家月点点头,陈文志温驯如同鸽子的样子,唤起了她的母性,家月心里万千柔情,同时又生出许多男孩般的豪情来,那就是一定要把生病的陈文志照顾好,一定要找到大哥,一定要把两个人在上海的生活安排好!
她看看窗户外面,阳光灿烂,枫树掉光了叶子,已经是深秋了,银杏树披着金黄色的铠甲,十分的好看,她对陈文志叮嘱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寻我大哥去了,等晚上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那语气,如同小母亲哄着一个小孩儿。
陈文志莫名地鼻子有些酸酸的。他好像回到小时候,那时候母亲在,父亲也在,偶感风寒,便躺在床上,平时温柔的母亲对自己更加慈爱了,平时严厉的父亲也和蔼了许多。
家月有些感慨,看着面色苍白的陈文志,有一种世界末日,洪水来临,两个人在诺亚方舟上的感觉,整个世界,除了她和他相依为命,再无其他人。她定定神,心想一定要勇敢,便对他笑了一下,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陈文志看到她瘦削勇敢的背影,内心也不知怎么的,有些惭愧,他想着大户人家的小孩可能就是特别优秀吧,一个女孩子都那么勇敢聪明,极其适应新环境,和大小姐比起来,他一来上海就病倒,简直太丢人了!
家月大步走到酒店外面,强烈的阳光晒得她身上暖暖的,其实她出来,除了找大哥,还要找工作。
想到刀一样的残酷现实生活,她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今天请医生给文志看病,已经花了五块大洋!想想身上所剩无多的钱,她的内心不免焦急起来。无论如何,一定要在钱用光之前,找到工作!或者找到大哥!
这样两个人在上海的日子才能继续下去,否则的话,只能流浪街头,像那些流浪的猫狗一样,几无片瓦遮头,风餐露宿,然后活活饿死,作路倒尸。因为,她连买票回杭州的钱也没有了!
楼家月走在陌生的上海街头,一颗心如同油煎火烧,她的手里紧紧地攥着大哥留下的地址,去寻找楼家明。
她心中抱着一线希望,然而,到了昨天找寻过的地址,仍然是紧锁的店面,门上一把锁的大门冷冷地看着她,有些讥讽,又有些同情。
楼家月那唯一的希望也落空,她呆呆地看着紧锁的大门,一颗心如同小石子般往深谷里坠去,她没有看到大哥,也没有看到挂有“双鸿泰”的店面招牌。
楼家月心里失落着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张脸苍白如纸,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瑟瑟发抖。她想着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明约好了,一起在上海开店的,怎么留下一个没用的地址?然后消失了!就像一滴水消失在海洋里?
来上海之前,她设想了种种情景,唯独没有想到会投靠无门!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绝望恐惧的楼家月重新振作起来,她鼓起勇气向附近的店面打听,可惜上海本地上听不懂杭州话,作为杭州土生土长的楼家月也听不懂上海话,她与他们交流时,如同两个外国人讲话。她找寻不着一个会讲杭州话的本地人,但人家固执地使用上海方言,一个个“侬啊侬”让人捉不着头脑,如坠云里雾里。
后来,楼家月心中灵光一闪,看到上海街头频繁出现的外国人,高大的个头,白肤金发,深目高鼻,便开始用英语打听。结果会英语的上海人还特别多,立马沟通变得顺畅起来。
大概是因为在上海,有英租界,法租界,美租界的原因。
所以上海的街头,就看到****人在说着英语。
楼家月用英语一直坚持着打听下去,她相信总会找到一个人,既会英语又知道大哥的消息。
终于,当她的喉咙干得冒烟,嗓子哑了,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中年男人接过字条看了一眼,对楼家月用英语回道:“没错,字条上的地址就是这里。”然后他用杭州话说道,“明明是中国人,为什么说英语?”
“你会讲杭州话?”楼家月喜出望外,立马说回家乡话,音量都提高了几分。
中年男人笑了笑,对她说道:“小兄弟,我是杭州人,刚来上海两年。”
原来如此。
楼家月立马如同寻到救命稻草,对中年男子急切地问道:“那么,先生,你住在这附近吗?”
中年男子又点点头,深深看了楼家月一眼,也不知怎么回事,楼家月低下头,用手慌乱地压了压帽沿,他越看她,她的脸红得越可怕,担心自己的女儿身被人发觉,好在陌生的中年男人笑了笑,对楼家月说道:“我就在这里开店,很多浙江人在上海做生意。那家布料店就是我开的——”中年男子指了指不远处一家店面。
楼家月更加高兴,对中年男子说道:“那么,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年纪比我大几岁的人,男的,爱穿西装,长得又高又好看,和我长得有几分相像的,他原先打算在这附近开一家木料家具厂的,叫作双鸿泰?”中年男子想一想,又仔细地看了看楼家月,对她点点头,笑道:“没错,你说和你长得有几分像,我可以确定,在几个月前,是有一个年轻男人来这里过,他说要开店,在选址,他觉得这个地址好,四通八达的,他是杭州人,长得很斯文,还有几分贵气。”
“没错,没错,那是我哥!”楼家月心猛地一跳,整个人变得异常的兴奋激动。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急切地问道:“后来呢,我哥去哪了,他为什么不在这开店了,我来上海找他,他只给了我这字条上面的地址,结果人去楼家,我扑了一个空。”
楼家月想着只有知道大哥的消息,那么眼前的难题,不管是没钱生活了,还是文志的病,都不再是问题了。
没想到,那个中年男子皱皱眉,眼里充满同情,对楼家月说道:“后来,我听说,他嫌弃这个地址不好,说已经找到更好的开店的地址,就搬走了。再后来,他就再也没来过,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如果不是你找来问起他,我还想不起来这个人呢。”
什么,如同冷水浇头,楼家月脸上激动欣喜的笑容仿佛冻住了,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告诉她残酷真相的中年人,一颗心如同一粒小石子,快速地往深谷里坠去。
原来,大哥嫌弃这个地址不好,换了地方开店了。所以他们来上海投奔他,按着从前的地址却找不着他。
那么,他会在哪开店呢?大上海就像海洋那么大,密密麻麻的人如同蚁群,她要寻找大哥,如同大海里捞针,怎么办?
楼家月忧心如焚,情绪低落地谢了那个告诉她真相的中年男子,脚步沉重地往家的方向走。